頂,滿目紛飛中,青瓦飛簷也越發地冷肅。
“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妖憤憤地說,“你欠著的酒錢我可都還記著呢!不還上的話,死了我也要把你從墳裡扒出來!”
“……嗯。”
桑說,“吶,下這麼好的雪,不喝酒的話,豈不是太過可惜?”
妖這回倒是沒說什麼,轉身進屋取了酒壺,施施然走入雪中,去酒窖取酒。
酒取回來,休言已經在屋內燃了溫酒的小爐,榻側窗矮,推開半扇窗,可見窗外雪景,妖坐在榻上揣了手,看桑在對面飲酒。
對雪飲酒。紅泥綠蟻新醅。淡去幾分豪氣,卻也別有一番韻味,桑一生顛沛,極少這樣悠閒的日子,就算是當年跟著師父的時候也因為滿懷仇恨而未曾領略過這般人生閒淡。倒是如今,身負數道江湖追殺令和朝廷通緝,反倒有了悠閒飲酒的情趣。
外面雪雖大,卻是無風,倒也算不得多冷,加之美酒入胸臆,漸有暖意熏熏。
桑提著酒壺,眼簾漸漸垂下來,輕輕靠在窗邊,睡下了,從窗外流向屋內的氣流柔柔地拂動著他的栗色長髮,有幾縷垂到臉前來,單純靜好。
妖從榻上站起身來,披了件白色兔絨鑲邊的紅色披風,對休言說:“看著他,若是在我回來之前醒了,就拿棍子再敲昏過去。”說完撐起一把悽豔的紅色油紙傘出門去了。
休言看著一點妖紅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齊整的屐痕,轉身進屋在昏睡過去的桑身上蓋了條錦被。
街上的積雪已經有了相當的厚度,這樣的大雪天裡沒有什麼人出來,銀裝素裹的世界倒也清靜,妖撐著一把紅傘走在街上,腳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響,與碎雪落在傘上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相呼應著,在寂寥的天地間顯得如此冷清。
妖在一堵牆邊站住。
牆上貼著一張通緝令,被通緝的乃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殺手,桑。
與刺客稍稍不同,殺手一向都是為人不齒的,因為他們不問緣由,拿錢殺人,將人的性命以金錢來衡量。尤其是桑這種毫無節操,不管被殺物件是老是弱是婦是孺,只要拿得出令他滿意的價錢就可以出手的殺手。
然而,世人不齒的這一點卻恰是妖欣賞桑的地方。
殺手本來就是處於黑暗與絕望之中的,揹負著大罪,行走於冰冷黑暗的、危機四伏的絕途上。不管以何種原因,無論有何等冠冕的理由,殺人便是殺人,沒有區別。若是這種一身血腥的人還裝模作樣地堅持什麼正義,豈不是太過諷刺?接受一切黑暗,直面所有責難,承認自己的選擇,毫不避諱自身的過錯和罪惡,這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和覺悟。
老弱婦孺不見得完全善良,人類的惡是沒有界限的。如果連這一點都無法認清就幹起殺手的行當,不是天真到愚蠢便是矯情到無可救藥了。
妖伸出修長而乾淨的手指,輕輕點在通緝令上桑的眉眼旁。
“嘁,一點都不像。”妖想。
桑可比這畫上的好看了不止百倍去了。
妖彎腰抓起一把雪,抹花已被雪打溼了的通緝令,這才撐著傘神清氣爽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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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風流事,平生暢(四) 。。。
天大冷,鑑玉軒卻還開著門。門口的水精簾早已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絲絨的門簾,簾後還有一道羽簾,徹底地隔了外面的溼冷之氣。妖收起傘,抖了抖雪,撩起簾子走進鑑玉軒。
一掀簾子,一陣暖風便撲上面頰,頓時渾身都舒暢起來。妖解了披風,立馬就有人上前來接過去掛起來。鑑玉軒內薰香常年燃著,掌櫃站在櫃檯後和善地笑著,問客官可有中意之物。
妖揣著手,笑問:“蘇天彧蘇公子可在?”
掌櫃微微一怔,復而笑問:“敢問閣下……”
“在下不過是個賣酒的罷了。”妖笑眼彎彎地回答,那掌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一思量,不敢自作主張,於是請妖稍候,便轉身到後面去了,不多時,那去請示的掌櫃回來,恭敬地請妖移步。
穿過曲折幽回的迴廊,侍女推開一扇雕花紅木門,一股繁複卻細膩的香氣便融在暖意裡撲了出來。
屋裡,蘇天彧一件修身的絳紫色金線繡蝴蝶紋的長衫裹著穠纖得衷的修長身體,正半躺在一張長椅上,一張豹紋皮毛毯子鋪在那椅子上,竟是渾然一塊。長椅一端,一隻描金漆案上,九頭金獸香籠裡飄出淡淡青煙,嫋娜繾綣,暈開在暖意融融屋裡,倒是添了幾分奢靡浮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