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頭垂得更低,道:“是是,小的明白。”
他當然明白於西閣的意思,上官儀心裡也很清楚,這翻曬藥材的話兒自然是落到他的頭上了。
於西閣前腳剛踏出門檻,小王的頭就高高地昂了起來。
小王剛開始被人稱作“小王”時,年齡自然不會大,但現在,他實在該被叫作“老王”才對。
看他的年紀不會比於西閣小,一張臉粗看起來雖稱得上是油光水滑,只要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很多細小的皺紋。
上官儀一眼就看出了小王絕對沒有練過功夫,所以他不免有些奇怪,以小王的年紀竟然還有如此敏捷伶俐的身手。
對小王這類做跟班長隨的人來說,敏捷伶俐的身手大概是他們混飯吃的基本功之一吧。
上官儀心裡想著,嘴角忍不住又現出了一絲隱隱的笑意。
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小王的聲音。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甚至可以用“悅耳”、用“脆生生”這一類的詞來形容。當然嘍,這種聲音只是在與於西閣說話時才用得上。
小王現在的聲音就變了,略帶沙啞,沙啞中還頗帶著幾分威嚴。他瞪了上官儀一眼,道:“笑什麼,走罷!”
小王對於西閣可謂是忠心耿耿,所以他一向很痛恨那些打著各種旗號到於府來混飯吃的人。
他尤其看不慣面前的這位“上官公子”。
“狗屁‘公子’!”小王一邊走,一邊斜眼瞟著上官儀,心裡罵道:“一看就知道是個專吃白食的混賬!你以為於府的飯是那麼好吃的?撞到老子手上,看不把你累個賊死!”
繞過三四條衚衕,再走上半條街,就快到於西閣的仁濟藥鋪了。小王想像著上官儀幹活時的慘樣,心裡不禁很是得意。
他忍不往又斜睨了上官儀一眼。
上官儀嘴角的微笑更明顯了。
小王不禁心頭火起。
他實在恨極了上官儀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因為他看得出那微笑裡全是譏諷,對他的譏諷。
其實,小王看得出上官儀一定是一位真正的“公子”。
小王不是瞎子,他的眼睛比大多數人都好使得多,當然不會看不出上官儀身上那種頗為高貴的公子派頭。
有一雙會看人的眼睛與他身上那種特別的伶俐勁兒一樣,也是小王這一類人必須練就的基本功。吃跟班長隨這碗飯也不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大多數人想像中的要難得多。
“就算你原本是個公子,現在也只是個‘落難公子’了,你心裡再看不起我,現在也只能由老子擺佈!”小王又在心裡發狠。
俗話說得好,“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能欺負欺負被困淺灘的龍與落難平陽的虎,對於小蝦野狗們來說,的確是一種無上的快樂。
藥材果然有些受潮了。
小王坐在店夥計搬出來的一張椅子上,架著二郎腿,左手託著個紫砂壺,右手在膝蓋上一下一下輕拍著,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小調子。
上官儀扛著一大包藥材從庫房裡走出來,四下看看,道:“在哪裡曬?”
小王不耐煩地用腳尖點了點,道:“地下。”
上官儀道:“這可是藥,是要吃進肚子裡的,就曬在地下?”
小王翻了翻白眼,道:“叫你幹活就幹活,哪來這麼多廢話!”
上官儀一笑,道:“好,好,幹活幹活。”
這小子還能笑出來!
小王不禁有些奇怪,一大包藥材少說也有七十來斤,可上官儀扛著似乎很輕鬆,臉不紅,氣不喘。
小王更生氣了,喝道:“快乾快乾,庫裡的藥材今兒都得搬出來!少磨磨贈蹭地,還想不想吃這碗飯了!”
上官儀卻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生氣。
半天活幹下來,他不僅不顯得累,看上去人反而顯得更精神了。
“這小子還真有把子力氣。”
小王心裡不禁開啟了小鼓:“對這種人可不能逼急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小子一生氣,拼著這碗飯不吃揍老子一頓,老子可就吃虧了。”
不知不覺間,小王對上官儀的態度漸漸和緩了許多。
如果他知道上官儀嘴角那種看起來讓人很難受的微笑並不是對他而發,他對上官儀的態度只怕會更好一些。
上官儀是在笑自己。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有一天得靠拉藥包來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