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一揖,依禮跪坐於塌,雙手握拳合於膝蓋上。他便也跪坐在了我的對面。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我恭敬地道:“子房先生機謀過人,如今父皇已經下旨,教楚王為我太子傅,請先生教我。”
他朝我低了低頭:“太子妄謬了,楚王集天下之傑,太子集天下之貴,這是大喜事,何慮之有?”
我怔了怔,忽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雖然我知道韓信的結局;戚夫人日夜陪伴父皇,父皇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二;母后十六歲嫁於父皇,對於父皇的秉性,可謂知之甚詳;可……留侯張良投奔父皇的時候,父皇已是厲兵秣馬,指點江山的梟雄了,並對張良之議,從諫如流,難道如今……他……竟真不知父皇對楚王信的打算麼?
卻見張良緩緩地道:“太子面露憂愁,臣不知是為何?太子尊貴,百年後便可繼承君王大統,有何可優?又有何可慮?”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難道我說,我知道父皇想除去楚王,我擔心被連累,太子之位不保麼……
難道我說,我從異世而來,改變了歷史的痕跡,卻不知自己將要往何處去,每日如行屍走肉一般麼……
我跪坐起身,雙手撫地,向他磕了一個頭:“深夜到訪,實為失禮,豎子適才禮數不周,叫子房先生見笑,可劉盈確是無計可施……”說罷我抬頭誠懇地望著他,只見燭光照得他臉色更加蒼白,胸口蜿蜒的刀劍傷看上去有些淒厲,我道:“請先生救我。”
張良身側避過,也對我行了一個跪禮:“臣不敢受禮。”他頓了一下:又道:“太子自漢王時,已立四年,乃國之根本;如今天下初定,定方能安人心,不宜變動,此為其一。其二,太子乃皇后之子,皇后女中豪傑,雖數年之內,定有波折,但定可保太子無虞,太子又為何自辛自勞,奔波求援?”
原來,我的處境,他竟是都知曉。
胸中雖有千言萬語,但如今他提出的問題,我卻無法回答。難道我說我不再是從前的劉盈?難道我說我不願再做龜縮在母后翅膀下的小鳥?不知如何回答,我只能斟酌著字句:“母后育我數載,我不忍辛勞於她。”
他看著我,緩緩地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請回吧。恕臣不遠送。”
說罷他起身,寬大的白袍如風般飄逸,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染重疾,早就醉心於黃老之術,已無心天下事久矣。”
我聞言不禁一怔——他自建漢後便常常稱病不朝,難道不是謙虛慎行,難道不是怕兔死狗烹麼?
是啊,他是立國的大功臣,除了王他已封無可封,爵位上已無法再進一步,他年紀輕輕,卻已英雄末路。天下不再是他的跑馬場,那個讓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戰場已經不在!他怎麼會不懂韓信的處境?他怎麼會不知道這道旨意的意義?
全身驚出一身冷汗,我差點被他騙過。
“先生!”我大聲道:“為人君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父皇如此,我亦如此!”說罷,我將背上的青銅劍刷地抽了出來,擲於地上,沒入這青石板中,刀鋒犀利,竟有一半的劍身埋入青石板之下,另一半嗡嗡作響,震動不止,在黑夜的燭光中,閃動著耀眼的金色。
他的腳步頓了下來,轉身怔怔地看著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抬頭望他,他喃喃地道:“丞相上月自宴會歸來,便言於我,太子受天之祥瑞,慮其年幼,智近似妖,果然如此。”
我心下一驚,原來我在大臣們的眼中,那場宴會的作秀,竟表明了我智近似妖……那日我猶如身在夢中,不曾清醒,自得玩耍,並不知道那便是現實。
智近似妖……是匹夫之智,卻非眾人之智……並非吉兆啊。守拙之利,古今皆然。今後,我必須收斂。
卻見他在堂內來回踱步,步伐不似適才迎我時的飄逸,似乎更加沉穩,他忽然頓住了腳步,抬眼望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戚氏見責於宴上,便是因為如此了……”他看著我的眼睛,燭光在他的瞳仁中跳躍,我這才覺得他是鮮活的,眼中熒熒若火,剛才那般……竟如提線木偶。
不禁恍然——天下大定,他滿腹韜略從此無處施展。寂寞這個詞也許並不適合他,但是他剛才迎接我的態度,他留侯府一番荒涼氣象,難道不是心中的枯萎麼。
卻聽他續道:“蕭丞相說的對,你有帝王之志,卻無帝王之才。”
我心下大驚,臉上卻仍然掛著笑意。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帝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