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數日,方至長安。
我下車前,不經意地問道:“子房,你適才問朕,太尉王為何接旨進京,自請出戰,你怎麼看?”
他微微一怔,似乎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因為太尉王心中,只存有天下的宏圖霸業,他不助皇上,難道去助英布?天下只有皇上,能讓太尉王成就姜子牙和伊尹甚至周公的霸業。”
心下挑眉,他……原來又是為了韓信向我求情。我面上笑道:“子房你有所不知,太尉王在朕為太子時,多次要置朕於死地。”
他睜大了眼:“皇上果真如此認為?”
我嘆了口氣道:“朕也不願相信……”
他深深地看進我的眼,輕聲道:“太尉王若是隻想成王,那當時垓下之圍,他便不會去。那時蒯通已勸他三分天下。但太尉王終究是舉兵垓下,比起權王,他更願做開國功臣。太尉王如此的心性,皇上實無須多慮。”
我一怔,輕笑了一聲,便下了馬車。
————分割線————
回到長安後,我頻頻出現於各類祭祀的場合,我虔誠地向祭祀巫師進行問卜。大祭司占卜以後宣佈,連年的洪水,除了牛羊為祭以外,還需要以活人為祭。
這天的日子,是算好的。
如意坐在高高的祭臺上,穿著祭祀用的禮服。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害怕,卻強自鎮定,看著匍匐在他高椅下的文武百官。這畢竟是自從戚夫人死後,他第一次出府。
來的時候,他還拽著我的袖子,哭喊著不要,撕裂了我的袍袖,在我的手臂上落下牙印。我將要做何事,並不曾告訴他,他被囚禁在府中,也從不知曉。但如今,他似乎已對我有了天然的排斥。
祭祀中,我穿著玄黑色的衣袍,散開了髮髻,將皇冠高高舉在頭頂的上方。
在百官的注視下,我一步一步,走上搭建好的祭臺。禮樂的聲音,在我耳邊悠長地響起。
我已釋出了詔書,要在祭臺上,將皇位傳給劉如意。並不是因為父皇的旨意,也不是因為那份毋須有的矯詔,而是因為今日我要以身祭天,懇求祂停止洪水的肆虐。
既然大祭司說要以活人為祭,我便向天下表示,我願意犧牲自己,而不願意犧牲無辜者。
而我祭天死後,我的皇位傳給長樂王,劉如意。
這次祭祀,我不為己,我只為了天下百姓,為了宗廟社稷。
任何一個新王朝的開始都伴隨著大量的陰謀和不滿,我也不例外。
河滿井溢,草木不生,汪洋千里,糧食的短缺已導致了百姓大量的死亡,不僅如此,有些人還別有用心地將這樣的災難歸咎於我。我的政權面臨危機,如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所謂我得位不正,奪了長樂王的江山是逆天受譴,這些言論由長樂王黨和被我征服過的王國遺民等曾經的既得利益者們悄悄的散佈開來。
改朝換代如此艱難而曲折,哪怕勝利已經到手,也有可能一著不慎,乾坤倒轉,滿盤皆輸。
風吹開了我的散發,母后坐在下面正中的位置,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我卻知道,她在擔憂。
這個計劃第一次講給她聽的時候,她呆滯了半晌,半晌之後,她才握住我的手說:“你是皇帝,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罷。”
刀有兩刃,鏡有正反,烏雲有金邊,陽光後有陰影。
權力亦然,有著正反兩面。我既然手握天下重權,指責的聲音,自然毫不猶豫地衝我撲面而來。但我從來不曾後悔過,享受權力的罌粟,必然付出代價,這便是天下。
當人心開始潰散,當王朝的根基開始搖動,我必須面對。
我早已齋戒完畢,我剪去指甲,披上黑袍,在萬眾注目中,到桑林之野進行祭祀和祈禱。如今一路行進,我已來到高臺。
我仰面望著蒼穹,高臺上的大風吹亂了我的發,如意坐在更高的地方,雙手扶緊了座椅,滿面驚恐地望著我,似乎已經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但他卻無法動身,因為他是靠著雲梯才被送上去,如今雲梯撤走,他也無法下來。
我張開袍袖,鐘鼓齊鳴,我用悲慼的聲音,以五事禱問上蒼。
“蒼天,為何降罪於社稷……豈是朕為政不節麼?”
“蒼天,為何降罪於萬民……豈是朕不查民政麼?”
“蒼天,為何置四海於汪洋……豈是朕崇修宮室麼?”
“蒼天,為何置天下於水澤……豈是朕沉湎酒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