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衣服,夏天的時候,河邊有一種清甜的氣息,那種氣息無法形容,和平地上的河邊,井水的味道都不一樣,也許這是因為那是山上的泉水,所以有一種特別乾淨的味道。
常太醫挾著他的小包,微微貓著腰從迴廊那邊走過來。他沒帶徒弟,阿福忽然想起來,不知道常太醫是內府指定給他們的,還是楊夫人點名要來的——畢竟,在太醫院裡不管按什麼數,都數不著常太醫這一號人物啊。
阿福坐了下來,常太醫的歲數……要是阿福的爹活著,也許良人差不多大,所以楊夫人也沒怎麼講究,阿福沒回避,坐在一旁看常太醫給李固切脈問診還解開他的衣裳看了一下曾經受的傷。傷癒合的很好,李固說,抬手,或是走路,都不覺得疼。但是常太醫還是不同意他現在就像往常一樣練劍:“起碼再過半個月,您再摸劍柄也不晚。”
楊夫人立刻說:“常醫官說的是,王爺不可冒險。”
基本上楊夫人這句話一說,李固就沒什麼希望能偷偷練劍去了。阿福忍著笑,除非他拿雞毛撣子在屋裡過乾癮,還決不能讓除了阿福之外的任何人看見才行。
李固的表情不是很高興,不過他沒反駁常太醫的話,慶和替他把袖子捋下來,楊夫人說:“請常太醫也替夫人看一看吧,恐怕前些日子失於調養,昨天夫人在路上還覺得很不舒服。”
常太醫笑呵呵的說了聲好。
阿福坐下來,把手放在那塊細綢布的墊子上。
常太醫的手指有點微微發涼,阿福平靜的注視著他的面容,離得近可以看見,常太醫臉上的笑紋很深,大概在宮裡總是需要笑臉迎人,所以即使他不笑的時候那兩道“八”字似的紋路,也讓他看起來有點笑容掛在臉上一樣。
常太醫診完一隻手,說:“請夫人換手。”
楊夫人原來的表情並不怎麼鄭重,常太醫這樣一說,她朝前半步,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的臉,似乎要從他臉上的紋路里看出阿福的脈象來。
常太醫很鎮靜,好像那錐子似的目光不是對著他的。
阿福有點恍惚,她看到常太醫笑了,對楊夫人拱手說:“恭喜王爺,恭喜夫人,夫人這是有喜了。”
阿福覺得這個說話的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他說的話,她聽到了,可是聽的不清楚。或者說,她不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
楊夫人的下一個反應誰也沒想到,她一把揪住了常太醫的胳膊,把他從凳子上扯了起來:“你再說一遍?不不,你再診一次!可萬萬不要弄錯!”
常太醫並不生氣,只是樣子很狼狽,阿福慢慢站起身來,常太醫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看起來他也有些亂。阿福想,他搖頭或許是表示不用再診一次,點頭是向楊夫人確定他剛才就沒有診斷出錯,但是楊夫人可一點也冷靜不下來。
李固這時候說話了,他坐在一旁,靜靜的說:“常醫官,再診一次吧。”
他發了話,楊夫人愣了下,慢慢鬆開了手,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捋了一下鬢邊的頭髮。常太醫撫平了襟口,笑眯眯的又坐了下來,然後再替阿福診脈。
李固在發抖。
阿福感覺到了。
他的手扶在膝上,可能因為腿在抖。所以他整個人都在輕微的抖動。楊夫人緊張的好像屏住了氣,阿福本來是不緊張的,這一刻卻覺得——她的心好像不會跳了。
要是常太醫說他剛才診錯了,怎麼辦?
那李固和楊夫人該有多失望?
阿福轉頭看著李固,他的身體微微向前探,臉上沒有表情——阿福知道他緊張。
因為自己也緊張。
真奇妙。
本來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不相關的人,就像沙灘上的兩粒沙子。
可是,原來陌生的兩個人,卻可以變成彼此的枕邊人,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願意把自己的一碗粥分一半給對方,還有……有孩子。
他和她,兩個人的孩子。
那個孩子也許會長的像李固,也許會像阿福。也許,和兩個人都像。她,或者是他,會一點點成長起來,小小的,軟軟的,然後,睜開眼,看這個世界,學會喊爹爹和娘,是……他們兩個人生命的延續……
常太醫把手收回去,阿福聽見他說:“確準沒錯,夫人有喜了,已經三個多月了,恭喜王爺,恭喜夫人。”
之所以說是聽見,是因為,阿福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常太醫,楊夫人,李固……他們的身形都被淚水變成了一片模糊,然後,熱熱的淚水從眼裡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