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我小時候便認得他。那時候,我們都……還不懂得身份,權勢這些東西……有時候我想,要是他沒在皇家,我也不姓王……那就好了。我們只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李緒來提過親,可是我不喜歡他……他太潔淨了,這世間容不下那份乾淨,所以他走的得那麼早……”
李緒?
阿福幾乎對這人完全沒有印象。
不過她想起來,李緒,就是那張傳位遺詔上提到的,那個,應該登上皇位的緒皇子。
王美人,和他?他們?
她的頭髮毫無光澤,披散在枕頭上。
“李緒死了……我也進了宮。
李致喜歡我勝過韋雙思,可是我姓王……他說雖然我不能做皇后……可是他說,他會對我好,也會對我們將來的孩子好。可是我的孩子還是死了……我不知道該恨誰,這宮裡沒有一個人值得,去相信……”
她咳嗽起來,咳得很兇,帕子上都是血:“別叫太醫,不用浪費時間了……”她的手按在阿福的手背上,外面那樣熱,她的手卻冰涼。一觸到她,阿福忍不住打了寒噤。
她聲音極低,阿福離得這樣近也只能剛剛聽清她問什麼:“那份遺詔,你怎樣處置了?”
到了這個時候,阿福也不用再對她說謊:“燒了。”
她微微點頭:“應該的,其實,早該毀了……只是我心裡有股恨,幾次想毀掉都沒下手……韋雙思成了皇后,可她除了美貌……有什麼地方強過我?男人的話……都是不能相信的……”
阿福靜靜的看著她。
這個人,和她印象中那個淡漠沉靜的師傅判若兩人,和再相遇時那種容光四射的樣子也已經全然不同。她的悲傷無法引起她的共鳴,但是,阿福依然覺得心中微微酸楚。
她能感覺到,生命力在從她破敗虛弱的身體裡一點點流逝。
“我的女兒,還請你將來,照應一二……”
阿福點頭。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再也說不出話。
阿福喚人進來,守在外頭的太醫和宮人急匆匆的進來,李馨扶著門邊,她望著屋裡的情形,頗為關切,但是並沒有走進來。
“嫂子,她都說什麼了?”
阿福搖了搖頭。
她再轉身去看的時候,太醫正直起身來,宮人跪在榻前,頭深深低下去。
王美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李馨挽著阿福的手走到太陽底下,陽光照在身上,阿福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庭院裡花香濃郁,花瓣被灼烈的陽光曝曬,邊緣已經卷了起來,葉子也微微的蔫垂下去。
“我原來很討厭她。”李馨揪了一片葉子在手裡,捻了幾下扔到一邊:“可是剛才卻覺得,她也有她可憐的地方。套句話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阿福要不是心裡沉重,幾乎要被這句話給逗的笑出來。
這話實在太耳熟了,似乎是一部電視劇?還是一首歌來著?她記不清楚了。可這句話卻不會忘,就算再過些年,仍然會記的清清楚楚。
“對了,我送的我侄子的禮,嫂子看見了沒?”
“哪裡顧得上一一看過來,從早起就忙著亂糟糟的,一個抓周就折騰了半天,大人孩子一身汗。他是累的,我們是急的。”阿福現在才明白李馨為什麼今天沒去王府。李譽生日她早說要來,阿福起先還以為是她顧慮著是在孝中,所以沒有去。現在才知道是什麼事令她走不開。
“對了,小公主的名字,王美人取了,叫李晴。”
李馨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又是個沒孃的孩子。”
這話正觸到阿福心上。
李馨,李固,李信,她,還有那個剛剛落地的女嬰,可不都是沒孃的孩子麼?
回去的車上她輕聲和李固往王美人剛才的話說了,不過沒有再提起那份遺詔的事。雖然早已經時過境遷,與那遺詔密切相關的人都已經死了,可是阿福只要一想起遺詔這兩個字就覺得有根針在脖子後面扎一下,別說提起,就是想都不願意去想。
當年的舊人舊事曾經讓李固困惑不解。韋皇后早逝,皇帝也死了,現在王美人一去,當年的那些糾葛,也就隨著他們的死亡徹底埋葬。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對李固他們這些活著的人來說,已經沒必要再去追究探詢。
九十 無題 一
車簾紗幕外,可以看到遠處的街道,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掛起了燈籠,那一點黃暈的顏色顯得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