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於旁人不過是嘆一聲便過去的事,對姬府的眾人卻是怎麼也跨不過去的檻。
姬氏正院,臥房。
雖然正午,但是臥房裡卻一片陰暗。
流雲趴在姬筠卿過世時躺的床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外面。他臉色蒼白,頭髮散亂。大冷的冬天,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
從姬筠卿嚥氣的那一刻起,流雲就沒掉過眼淚,甚至理應由他主持的喪禮,他也沒有出現。
他只是靜靜地留在她的房間裡,靜靜地靠在她的床上,彷佛這樣就能等到她回來一樣。任誰勸他都沒有反應,只有他的女兒來勸時好歹還能喝兩口粥。雖然他現在還能坐能站,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再這樣下去他離隨著姬筠卿一起去的日子也不遠了。
門突然被用力地開啟。
殷碧涵大步從門外走進來。她看著床上死氣沉沉的流雲,皺起了眉。
“雲。”她低聲喚了他一聲。
流雲眼皮子動了動,卻沒有反應。
“給我把所有的門窗全都開啟。”
沙啞低澀的聲音卻立刻得到執行,門口候著的小廝立刻動手,先將門開啟。流雲一直渾渾噩噩,炭盆也就沒敢用太多,生怕他中了炭氣的毒。此刻門一開,凍得人發顫的冷風直灌進來。流雲在床上一陣瑟縮,卻沒有任何反應。
小廝見流雲反應,到底心裡不忍,但是看見殷碧涵一臉隱怒也不敢怠慢,立刻又去開了窗。
臥室頓時明亮起來。
殷碧涵此時也是憔悴。衣服髮髻倒還整齊,只是蒼白的臉色滿眼的血絲實在與流雲相差無幾。
小廝識趣地退了下去。
“雲,你到底想做什麼?”殷碧涵看著倒臥在床上的流雲,聲音黯淡了下來。她慢慢坐在床沿上,看著他。
流雲還是沒有反應。
“你想去陪她?”她的聲音裡,哀傷化成水銀一樣的東西沉在聲音的深處緩緩流動。
流雲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她。茫然無神的眼裡,一貫的精明不知去了哪裡,他似乎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我看著她一日日地死去……”殷碧涵身子晃了晃,然後一手支在床沿上才撐住了自己,“你現在,又要我看著你去死嗎?”
從一年多之前開始,姬筠卿的身體就漸漸差了。原本那麼風雅出塵的人被病痛一日日磨地脫了形,縱然她自己還能笑得出來,旁人看著又是什麼感受?
這一年多來,殷碧涵要理政務,要幫著處理姬府日常事務,還要挪出時間來陪伴一日比一日靠近死亡的姬筠卿。饒是殷碧涵,也心力交瘁了。
但是,這也是她的極限了。
“別對我這麼殘忍。不要讓我失去她之後,再失去你。”殷碧涵輕聲說,“就算我可以熬得過去,你要讓成碧怎麼辦?”
流雲終於看著殷碧涵。
“你答應過她……會照顧成碧……”久未開口的流雲,出聲也是乾澀粗嘎。
“不。”殷碧涵看著他,“我做不到。”殷碧涵的聲音裡冷寂一片。
“你……”也許是因為說到女兒,流雲終於慢慢坐了起來。
“如果你死了,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想看見姬府的一切。”殷碧涵澄澈的雙眸裡滿是哀傷,卻隱隱地閃爍著某種冰冷而絕情的東西。
人,逃避傷痛的方式有很多。有的人選擇遠離,而殷碧涵,選擇的是消滅。
讓所有與她的傷痛有關的全部灰飛煙滅,那麼她的傷痛就可以躲在某個角落裡慢慢平復。
“你……”流雲不是不明白殷碧涵是什麼樣的人,“成碧是你的女兒!”他嘶吼。
“不。”殷碧涵看著他,眼裡的哀傷幾乎化成實質,“成碧是你們的女兒。”
“你……”流雲一激動,氣血上衝,頭開始暈了。
他勉強支撐住身體,正想爭辯些什麼改變她的想法時,卻突然被殷碧涵抱住。
流雲一僵。
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口,聽上去聲音悶悶的,“別在這個時候離開我。我受不了……”
想要撫上她背的手停了一瞬才落下去。感覺到胸口的溼意的時候,他眼睛也開始模糊起來。
一滴,兩滴。
那人臨終時,那人入殮時,那人下葬時都沒能流出來的眼淚,卻在這個人不斷重複的話裡不停地往下掉。
而她,只是抱著他,一直一直地重複著那句話,沒有放開手。
兩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