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使。就譬如養雞養狗一樣,他一家裡大大小小,就享受不盡了。倫理裁縫不敢說,不過看他實在可憐極了。”說著,又請了兩個安。
太太被他恭維的心花大開,不覺的脫口而出道:“叫什麼名字?”裁縫就在手裡拿出一張紅紙條子放在桌上,太太看了一眼,乃是“候補知縣餘念祖”七個字。太太道:“這些事是大人作主,我向來不問的。”裁縫道:“裁縫曉得,祇當太太是買個烏龜放生罷了。祇要太太哼一聲出來,是兩世為人了。”太太把條子收了過去,梁裁縫也提了包,他就先打發徒弟送回家去,又同這個跑上房的嘰喳了一回,卻順手塞了一張銀條過去,託他有點風聲趕緊通知他。隨即辭了出來,到撫臺衙門裡去,在門房裡坐了。
門房裡這些大爺,都是熟識的,且時常叨光做件把衣裳不給錢。梁裁縫倒是算大不算小,便應酬了,因此到拉了交情。他來了,到是讓茶、讓煙很客氣的。又有問他生意好的,他便藉著這個檔兒,皺著眉頭道:“快別說,說起來真難受。”其中單有一位仇大爺,含著一口鴉片煙笑道:“怎麼會難受?”梁裁縫道:“我店雖小,也有七八十個夥計,全仗著是衙門公館生意。現在,這些窮候補一年也不做一件衣裳,問起來,說是沒有差使。問他們差使到那裡去了?說是被人兼得多了,到弄成一個人浮於事的世界了。你想,大家不做衣裳,單靠著大人衙門裡這些生活,那裡會養得活呢?今年的生意格外清閒,一半人上工,一半人吃閒飯。今天輪這一班,明天輪那一班,你說這不完了麼?我看見最可憐的有一位餘念祖老爺,到省已是三年,大人也沒賞見過。他逢著衙期,沒有一次不到,先還坐坐轎子,現在可是坐不起,提了畫眉籠子了。”
仇大爺道:“怎麼叫畫眉籠子?”梁裁縫道:“自己提了一個包袱,包著靴子、外褂子、帽盒在街上走,這樣辦法,人家就起他名兒,叫做‘提畫眉籠子’。你想,這個名兒刻薄不刻薄?他家裡皮箱還有七八隻,可都空了,箱子也插上草標賣了。真是吃的在肚裡,穿的在身上,黑夜裡開著大門睡也不礙事。像這天氣,一天熱似一天了,他還是穿著棉袍子。並不是他怕冷,實在沒有了,都當完了。要再把這件去當,可不是光了脊樑麼?他先前還住的大房子,現在是一點點的小屋,房東因為收不到房錢,不叫他住,他就朝他磕頭,房東也沒有法子。前月裡不知道怎麼著,關起大門,一家子抱頭大哭,足足哭了個半時辰。卻正是我走過他門口,祇聽得詫異,還當是他家死了人。推門進去一看,才曉得和了一大茶缸的鴉片煙,打算一家子吃下去,這一哭算是分手的意思。我看那光景,也不由一時心酸,打身邊摸了兩塊錢給他。他還不要,後來說是日後還我,他才收了去,差不多又要朝我磕頭。你說這光景慘不慘哩?你們想想罷,也是個候補老爺,真是不曉得作了什麼孽,在這裡凌遲碎剮呢!”
仇大爺笑道:“老實對你說,什麼都不論,我們大人京城裡朋友最多,要是那個去找到他知己的朋友寫封信來,就可以得個事。交情深些,得事好些;交情淺些,得事也差些。祇要有了人情,今天到省,明天就可以委事。照你說這位老餘,是一定沒有人情的了。要是一直這樣,祇怕更要餓死哩。總怪是皇上家不好,開了捐,鬨動了這些人,吃甜頭的不過一百里頭一二十個,吃苦頭的可真有七八十哩。”梁裁縫道:“我們說句笑話,像你大爺這沒分兒,大人面前很可以說得進話。你大爺就發發善心,給他弄點事。從來說得好:‘公門裡好修行。’又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大爺救他一命,就是救他一家,他一家共總有七口,那不就是七七四十九級的浮屠麼?你老不是巴兒子麼?你若要有這樣的功德,不僅可以早早添丁,還要連生貴子呢!”
仇大爺道:“大人面前,我不敢說話,你別瞎恭維。”梁裁縫道:“你老不肯罷哩。要肯的時候,像你大爺這樣的勢派,說是不成,可是你大爺欺騙我做裁縫的了。外面那個不說,仇大爺人好、心好,我也曉得你是嘔著人玩。要是大爺也不能救他,那不是真正沒人相信呢!況且,大爺是心慈不過的,大爺你這道眼下的紋是最好,相書上叫做陰騭紋。人做了好事,就臉上現出這條紋來。一生缺少的事,自然也就可以如願了。我雖不懂相法,我是聽人家說起來的。大爺你不是找東轅門外那個一隻眼的相面看過相麼?有天,他在我們隔壁替人家看相,勸人家要行好事,還說起你大爺的相,以後是一年好一年,這是他積德迴天的憑據。我正閒著沒有事,我還問他為什麼還沒有兒子?他說:‘別忙,他現在相上非但有兒子,還有三個呢!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