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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序 稀世老鳥楊錦麟(1)

劉長樂

《山海經》說:“閩在海中,其西北有山。”閩在海中是傳說,西北有山是事實。福建境內山嶺聳峙,河谷錯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都被大山佔去,人被擠到了海邊上。遼闊無垠的大海就這樣成了閩人的土地,閩人的故鄉。

長期與變幻多端的海洋打交道,使閩人身上具有一種雙腳離開陸地的不安定感,一種明知兇險卻冒死而為的勇猛,一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敏,一種比其他人更能吃苦耐勞的原動力。

作為閩人的楊錦麟,就是在這種地理文化環境下長大成人。

三十五年前的一個夏夜,福建西南部大山深處,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拖著超過自己體重好幾倍的竹子,蹣跚而行。天越來越黑,別人早把竹子扛出山了,只剩下勁小力薄的他,在恐懼、絕望和野獸的低吟聲中獨自穿行。忽然,前方出現了專門回來接他的知青大哥。大哥扛起楠竹,引著他走出大山。少年心裡的感動刻骨銘心,以至於必須用整整一生去回味。

這個少年就是楊錦麟,一個尚未成人的下鄉知識青年。

當我聽楊錦麟講起這個故事時,一陣眼窩發燙。我們這代人,剛懂事時“餓”了一傢伙,中小學時“亂”了一傢伙,尚未成人“下”了一傢伙。時機與時運似乎總在與我們作對。楊錦麟這個出身不好的“黑五類”,在八年知青歲月中,帶著贖罪的虔誠,幹農活直累到尿血,落下腰肌勞損,終身無法痊癒。他希望因此能“脫胎換骨”,但等待他的只有苦難和挫敗。

偶然的機會,楊錦麟當上了小學代課老師,但沒當多久,就被揭發出“黑五類”身份,立即被驅逐。有一次,知青點分到一箇中專名額,楊錦麟得知自己的名字被公社知青辦刷了下來,連夜趕了八十里路,想當面向縣招生辦“申訴”。結果還是被“調包”了,理由是對方根紅苗正……

十年煉獄,楊錦麟明白了三個道理:

一、珍惜機會。如果一個人用數年血汗、星夜急走八十里山路的哀求,尚不能爭取到上中專的機會,他一定知道“機會”二字意味著什麼。

二、勤勞肯幹。無論是農民還是漁民,手停意味著口停。冒死出海,才能讓自己活得好,活得踏實。

三、自信人生。喜歡你的人不再喜歡你,但是你自己要喜歡自己,對你有信心的人不再有信心,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把自己當成一個皮球,別人越罵你,你的氣越足,蹦得越高。

恢復高考的機會被他死死抓住了。1978年悶熱的夏天,楊錦麟發奮複習了二十天,用他話說“扇扇子只會浪費時間”,最後連褲襠都捂爛了,真是苦不堪言。考試結束,他竟然沒忘了像“白卷英雄”張鐵生那樣,給自己報考的廈門大學的老師寫了一封信。信的最後是四個字:我要讀書!

然而,他交的不是白卷。楊錦麟被廈大錄取。

楊錦麟大學畢業,留校任教,當上副教授,又娶妻生女,日子過得安穩而優裕。可是,別忘了,福建先民闖蕩大海、異地謀生的血脈從來沒有離開他的身體和心靈,一個男人的野心在這個時候也在發芽。1988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三十五歲的楊錦麟挈婦將雛,跨過羅湖橋,來到香港。

在陌生的環境裡,他一切歸零,重新回到社會底層,過起打工族的日子。做生意、炒股票、合夥辦廠……失敗了很多次後,他終於承認,人的才能是有限的,老楊還得吃賣文為生這碗飯。他先後在香港《信報》、《明報》、《快報》、《亞洲週刊》、臺灣的《中國時報》、《中時週刊》以及新加坡的《聯合早報》等華文報紙雜誌開設專欄。“有半年時間,一家三口吃喝拉撒靠的只有我這一隻筆。”有段時間,楊錦麟一連搬家四次,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省房租。

這種“技術含量”頗高的賣文生涯雖然無奈而苦澀,但也逼得楊錦麟把自己從未意識到的潛力開發出來,他以從未有過的勤奮不停地寫作、思考。這是一種精神鬥爭,智力鬥爭。他認為,香港提供的資訊空間可遇不可求,為人們提供了觀察、打量兩岸三地的最佳視點、最佳維度和最佳方位。

楊錦麟的勤奮很少有人能與之相比。一則真實的笑話是:一天晚上,老楊入住內地一家高階酒店,不知是喝多了還是別的原因,稀裡糊塗把衛生間的門鎖死了。第二天早起,想方便一下,發現進不了門,急忙呼叫服務生。趁著服務生取鑰匙的檔兒,老楊開啟電腦寫文章,以此分散內急的注意力。等鑰匙取來時,他已寫了一千字。方便之後,老楊仰天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