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早知道傷勢無救,為何……為何……”
“為何還要如此拼命、吃盡苦頭,拖到今天?”
聖香幫他接下去,淡淡地微笑,“他其實不大在乎你們怎麼說他,最多有些不甘心。拖到今日才死,多半是為了我——他覺得我年輕稚氣,總想要證明一些什麼,他不忍讓我失望,所以拖到今天,拖到你們給他證明之後才死。”他淡淡道,“他是為我,不是為你們。反正江湖說他惡,他未必那麼惡,如今說他好,他也未必那麼好。”
“你想證明什麼?”諸葛智忍不住問。
聖香悠悠抬頭看天,今日雪霽天晴,是一個清朗的天氣,“我想證明好人就是會有好報,壞人就是會有惡果;無論是好人壞人,做好事都會得到讚美,說謊話都會被人揭穿,真相都會被人知道,做壞事都會受到懲罰……”他慢慢地說,“我相信只要自己的心朋友的心虔誠、善良、平靜、快樂,就能夠大家都開心,永遠在一起玩,甚至永遠都不會死……”
滿場數百英豪靜靜地聽他說著。風淡淡地吹,彷彿新春嚴寒的季節,那風中已帶了暖意。
曾經有一個人,為了聖香這一番貌似稚氣的“期望”,決定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被證明無罪的那一天。他一生什麼都可以做不到,但是這件事一定要做到。
那個人如今靜靜地坐在雪地裡,彷彿,還能聽到聖香帶笑的許願,還能再次為那簡單的願望所感動一樣。
了結了和諸葛智的約定,第二天大家在汴京城外找了個地方葬了玉崔嵬。
玉崔嵬的墳上無碑無字,聿修本想寫些什麼,終於什麼都沒有寫。大家站在無碑的荒墳面前靜靜回憶這個人的一生,心下各覺悽惻。
下葬的時候大家聽到對面的丘陵上傳來熟悉的笛聲,那是聞人暖曾經在蒼梧吹過的那一曲《金縷曲》。
微許飄零意。漫掩書,閒縈西風,落花無緒。寂寞冷香天付與,一寸萬縷千絲。即吹去,不數別離。
何必沉吟忘飛回,無須問,此雪為舊跡。那年恨,誰猶記?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絃斷寒心,惘然知己。憶往長自最銷魂,歸向杯中月裡。又攜來,夢痕依稀。塵緣從來都如水,罕須淚,何盡一生情?莫多情,情傷己。
現在吹奏的人沒有內力,笛聲卻依然熟悉婉轉,曲調依舊安寧寂靜,似懷著一種淡泊的心情,平靜而微微有些淒涼,吹笛的人,是宛鬱月旦。
劉妓帶著身孕回了莫去山莊,不肯像她爹一樣向朝廷投誠,說要帶著李陵宴的孩子老死山中,大家相勸無效,只得作罷。蒲世東已死,蘇青娥結仇遍天下,未來如何,實是難說。容隱回去接姑射,聿修說有事先走,則寧也說要回涿州,還齡還在等他——於是大家都走了。
聖香一個人回到開封。
開封的一切都如舊時,他從麴院街走到自己家門口,手扶大門頓住。
這個門,他無論如何不能再踏入。
“咿呀”一聲,泰伯突然開啟了大門,猛地看見憔悴的聖香,大吃一驚,“少爺……”驀地省起聖香已經不再是“少爺”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頓突然說: “啊,少爺,你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徹查欽命大臣被擄,六州軍隊被冒調一事,這是殺頭的大罪啊,聽說——我聽老爺他們說,當場的縣尉軍爺都說是少爺您指使的,還說您當場指揮……皇上說少爺派密探仿冒虎符擅調禁軍是要造反……”一句話未說完,背後威嚴的聲音響起:“泰伯你在和誰說話?”
聖香含笑聽著泰伯的警告,退開三步看著從裡面出來的趙祥。
趙祥猛地見了聖香,呆了一呆,卻看著聖香問泰伯:“他是誰?少和不認識的人胡說八道,閒雜人等一律不準放入趙府!”他看也不看聖香一眼,掉頭而去。
聖香依然含笑看著他的背影,泰伯摸不著頭腦喃喃地道:“祥少爺莫非瘋了?明明是聖香少爺……”
“泰伯,二哥說得沒錯。”聖香露出燦爛無瑕的笑意,“一點也沒錯……”他慢慢地說完,拍了拍泰伯的肩,輕聲說:“泰伯你最寶貝的那條褲子被我送給了你很有意思的那個李大媽。”說著他揮了揮手,慢地走了。
泰伯看他瘦弱的身子慢慢地轉入街角,嘴角抽搐了幾下,老眼乾涸了沒有淚。這位少爺在府裡二十多年,一直那麼白白胖胖討人喜歡,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隻兔子跳到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聖香離開的方向,黑眼睛烏溜溜的,似乎很是詫異他為什麼不回來。
轉過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