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煮了七隻雞——他們全家養的雞:“老唐,晚上來吃飯,明天,我們吃飯不要錢了。”
晚上他們一家四口加上我五個人,便吃掉了三隻雞,他們這半輩子恐怕也沒有吃過這麼多。出門時,門口堆了一小堆大鐵飯鍋砸碎的爛鐵片。這口鍋從他們的上輩傳留下來,最少總有幾十年吧。如今,它要去完成更偉大的鍊鋼任務了。但是,天寒地凍,他們如何取暖?—— 北方農村祖祖輩輩都睡熱炕,那實際上是做大鍋飯的灶,鍋旁有一個熱水罐,灶裡的熱氣和煙,透過炕下的彎彎曲曲的路,夜裡整個炕便溫暖如春,農民便靠此度過冰冷的冬天。春天來了,把炕拆掉,將裡面的煙燻土磚取出做肥料,然後換上新土磚(北京城邊的老屋至今也仍殘留有這種“土炕”)。
不要錢的食堂開張了幾天,每人每天發幾個白薯。薯窖告急,村書記也急得跳腳,求救無門,因為各鄉各村都有這種情況。
我們並不包括在他們的免費食堂中,分派在這村子裡的人都拆散了,有的去搞修理廠、碾米廠、玉米粉碎廠;有的去畫畫,做宣傳工作;有的去佈置“大躍進”展覽會。我呢,區委書記又聞名前來邀請了。
請吃先行!區委管下也有一家飯館,這飯館對外已經停止供應炒菜,但它的菜包子油水很足,仍能吸引大量的顧客。
區委書記請客當然不能吃菜包,我們在經理室吃了一頓八菜一湯的美食。
各鄉各村都在躍進,區委所在地的鎮當然也不能落後。這是好事。我們首先把帶去的書送出,搞了一個小小圖書室,成立一個文化站。又在北京挖了兩臺發電機、車床等,成立一個小機器廠。
村子離縣城十九里,現在我們離區公所的鎮,只有五里路,於是,我的“食堂”又搬到鎮上了。
這一次去北京,妻告訴我,她媽媽家裡那些義大利藝術窗花的鋼窗,和一隻我們寄存在她家的法國壁爐式的火爐,都被徵用砸碎鍊鋼去了。
我們突然接到部的命令返回北京。於是大家分頭到各家告辭。
有幾個老人把棉衣、破棉被、麻布袋都裹在身上,蜷伏在炕角,炕上堆著一捆捆的稻草。按照北方農民的習慣,因為炕是熱的,為了暖和也為保護衣服,他們睡覺時都是光身的;但現在灶頭的鍋拿去鍊鋼了,灶裡沒有火,炕冰冷,炕肥也沒有了。鄰縣已傳來了有人被凍死的噩耗。
大家最後再到“模範田”上去,三萬斤的糞肥把二百斤麥種都燒爛了。大車出村口,路邊堆著一攤攤的像泡沫塑膠的廢鐵。各人默然閉目假睡,只聽馬蹄敲在凍土大路上的單調的聲音,有人在嘆息。
懷念塵無(1)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三十年代的上海,魑魅魍魎橫行;但它卻又是藏龍臥虎之地。
中國電影就在這十里洋場誕生,它一出世,便被引入邪路。
如果說那年代出現在中國影壇的光彩奪目的巨星是阮玲玉,那麼在同一時期閃耀在影評論壇上的明星,無疑是王塵無了。
他們像兩顆光芒萬丈的彗星,劃過了被稱為黑暗的電影圈的夜空,然後迅即消逝。
當然,那時還有正宗的電影皇后胡蝶和由紅綠小報記者自己競選的電影皇后天一老闆娘陳玉梅;而影評論壇呢,則有被噓得體無完膚的軟性電影論者劉吶鷗、黃嘉謨、黃天始,還有以寫《三顆珠子》出名的花花公子穆時英等,他們是不會服的。但,不管你愛服不服,連那個被蔡楚生在《新女性》影片中作為黃色記者模特兒的《時報》編輯,也公開承認:“塵無的文章真可愛。”塵無文章的可愛,他是從讀者來信得知的,正是塵元、柯靈、小洛等人為他爭來了廣大的讀者。
一位當年塵無在西湖治病時的十三歲少年病友盛裡予,他和這位革命鬥士、組織家、播種者一經接觸,就被塵無的娓娓動聽的革命道理吸引住了,從此走上了他所指引的路向。如今,他也離休了。他一再寫信給我,又登門催逼,希望趁現在還有一些老人健在,徵集幾篇紀念文字,選集老師的幾篇論文、影評、雜文、詩篇,編印一本記念冊,並重版他的《浮世雜拾》散文集。
我的拙筆,怎能表達我對這位曠世奇才的傾慕和深切的懷念呢?
就讓我試拋一塊磚吧!
夏衍老人,是發現千里馬的伯樂。
那時,國難、家仇,敵人的兵營就在眼簾下,白色恐怖瀰漫,它壓抑著每個關心國家、民族的人們的心頭。銀幕下充斥著荒誕、神怪、色情、無聊的影片,電影公司全部掌握在各種商人手中,有流氓、有鴉片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