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格、統一價錢、統一思想、統一意志、統一行動、統一語言。這是一個一鍋煮的社會,適者生存。
所以在香港品評食品,要比評選美女難得多。有一回,一位朋友請客,他請四位女客下廚各表演一個菜。四川太太炒宮保雞丁,辣的。寧波太太燒鯽魚,鹹的。無錫太太的獅子頭,甜的。湖南太太炒油菜,脆的。這位湖南太太是王人美,可惜就只吃到她這一個菜,它當然不是湖南菜。以後我也不曾在別處吃到那麼脆的油菜。你說這四個菜怎樣評選呢?
朋友的太太們能烹飪一手美食的太多了,我也只能說這幾十年在困苦的日子中運用智慧加手藝變出來的美食。
張光宇太太的無錫菜在友朋中是非常著名的,她今年八十多歲了,逢年過節仍招兒、女、孫等大吃一頓。
我吃過宋之的的太太做的紅燒蹄膀,真是美味。
後起之秀有戴浩的太太蘇曼意,除烹飪突出外,還加雕上花裝飾,她端上菜後便和客人一起吃,使人有親切感。在不知不覺間,她又進廚房去了。她不當高階廚師而當演員,真是糟蹋人才。
當今北京朋友的烹飪能手,莫過於畫家胡考的太太張敏玉了。她是三十年代上海明星影片公司老闆兼導演張石川的女兒。胡考每年只下樓幾趟,但他太太幾乎每日提菜籃繞北京城一週,為的是使畫家每天能吃到青草,以便擠出優質牛奶。淺予、之方、丁聰、我以及許多朋友都為她每天飯桌上的無窮變化欽佩莫名。
上海工筆畫家玄采薇送我一幅大畫,倘非每天埋頭畫桌,恐怕花一年工夫也畫不完。我一誇獎,第二年她又送我一幅。幾年前和樂小英、龔之方被她請一次家宴,我們對她的烹飪手藝誇獎一番,她又多次約請,害得我兩次過滬都不敢讓她知道。但那確是不可多得的家宴美味。當然不是朝鮮菜,看來一定是她的夫君老正興姚小開的傳授了。
香港是藏龍臥虎之地,此等太太烹飪奇才,必然英雄輩出,但大多懷才不露,有的怕麻煩,有的數銀紙沒空,我親友中就不少。
有一位大家所熟知的港姐們叫她宗伯母或媽咪的林靜,老宗在世時她燒幾碟清淡的小菜,現在似也荒疏了。
前幾年本港有一份大報,出版的第一天刊出一篇訪問記,寫的是一位貴夫人,不僅漂亮,而且能做一手好菜。當年史東山在拍攝《恆娘》之後,他說:他將再拍一部描寫女人:夫人、女傭、妓女三位一體的影片,這就是出得廳堂(夫人),入得廚房(女傭),上得圓床(妓女)。這三者常常被倒置了,變成:在家像夫人,出門像妓女,上床像僕人。
夫人們做得怎樣好吃且不管它。我突然想起鄭應時父親的廚師,那時他住在跑馬地,那間廚房足有三百餘尺,天花板、牆上掛滿火腿、魚翅、魚膠,等等。我現在只記得兩個非常普通的菜:一、茄子;二、芋泥加燕窩,廚師把它叫做貧富合作。光宇、靈鳳、苗子、小丁等都去吃過。
四川有一個大軍閥開一家大酒樓,他並不為贏利,只是叫管事的每天把剩菜倒入大桶送到公館,他就喜歡吃這東西,叫做“擇祿”(音)。
不幸,我也有此嗜好,但我不是軍閥。有一年在新加坡,我和夏衍老人到巴薩吃飯,最後我把剩菜倒在一起準備回鍋後作吃粥的菜餚,夏老人口中唸叨著:“富貴胎,叫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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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筵
幾十年來,我一直以未能嚐到姑姑筵為憾。我得先宣告一下,與其說是饞涎欲滴,倒不如說是好奇心重。
這姑姑筵是抗戰初期在四川重慶的一種豪華酒席,當時每席定價法幣二百元。按那時的物價水平,我試舉幾個例說明之。
兩毛錢小蜜橘,沒帶口袋,拿不回去,大約總有四五斤;推前一年在漢口,張發奎和黃琪翔常在一小巷內一家小飯館吃飯,共二元三角;中國電影製片廠開編導會議,十一個人在市內最大的重慶餐館吃一桌豐富的飯菜,共六元。包括進門每人一蓋碗沱茶,一碗雞湯麵點心;我和幾個導演、演員,在一家小飯館包飯,每月每人飯菜費九元,一人點一菜——罈子肉、乾燒鯽魚、宮保雞丁……,一大砂鍋湯是一隻全鴨或全雞熬的,豆腐腦隨便吃;有一個單身漢,被人介紹到一個家庭包吃住,月付法幣十四元,除吃飯外,每日發一包紅錫包香菸。
日寇濫炸重慶後,我們包飯的那家小飯館被炸燬了。恰好鄭應時自香港到重慶,他以美食家出名,此時又是小富翁,他的住處附近有防空洞,邀我去同住。每天的“食堂”就在久華源和小洞天,這是重慶兩家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