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吉祥久久不見他出聲,忍不住詢問起來。
燕淮垂眸不語,良久方長嘆一聲,少年玉似的面上露出疲憊之色。顫聲道:“再觀望幾日。”
小萬氏要害他,想要他的命。他皆能理解。為了燕霖,她要動這樣的心思,也並不叫人奇怪。說到底,他的生母不是她。燕家的規矩,除了繼承家業的那一人外,剩下的不論嫡庶,待得成年有了妻室。便要離燕家而居。
成國公府,從燕霖生下來的那一刻便註定。沒有一丁點是屬於他的。
等到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能分到手的卻只有寥寥,且小萬氏身為燕家名正言順的老夫人,必然是照舊住在成國公府的。
從此小萬氏便難以時時見到親生的兒子。
這一切,已夠小萬氏想要為兒子謀奪成國公的位置。
要想讓燕霖襲爵,要麼他死,要麼他成廢人同死無異。
小萬氏的心思,再狠毒,燕淮都能明白。但事情一旦落到了大舅舅萬幾道的身上,他便忍不住頹喪了。
幼時的那一場冬雪,似乎一直寒到了現在,也未消弭。
那一日,馬車到了萬家後一直駛到了二門外方才停下。萬家的人是一早得了他們要來的訊息的,因而外祖母早早讓大舅母派了人在二門候著,專等他們來。
燕淮第一個下的馬車。
腳還未著地,身後便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
他不必回頭便知,這來的是自己的大舅舅。
果然,大舅母笑著問他怎麼今日這般早便回來了。他說知道燕霖來了,特地提前回來。
燕淮那聲已經湧到嘴邊的“大舅”便伴著這句話的尾音,又給嚥了下去。他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覺得頗為尷尬。燕霖忽然從馬車裡鑽了出來,推了他一把,嚷著道:“哥哥莫要擋在門口呀!”
大舅舅冷厲的眼神就猛地朝他看了過來。
小時候,燕淮是極怕萬家大舅的。
萬幾道是武將,生得高大威猛,居高臨下地往那一站,一低頭,燕淮便戰戰兢兢地不敢再動。
他訕訕低下頭,手指揪著衣襬。
身後的燕霖越過他飛快朝著大舅跑去,口中歡快地喊著:“大舅,這回你給我帶什麼好玩的了?”
他才從滇南迴來,肯定給府裡的諸人都帶了東西,自然裡頭也有燕霖的那一份。
燕淮怔怔想著,身子卻因為方才燕霖的那一撞,踉踉蹌蹌地往地上摔去。若非外祖母身邊的秦媽媽扶了他一把,只怕他的腦袋便要在凍得極硬的臺磯上磕破了。
換了燕霖,肯定立即便要嚇得放聲大哭。但他知,他不能哭。從他開始扎馬步的那一天開始,父親便明令禁止他再掉一滴淚,即便是痛極,也只能笑著。
他記起父親端著臉面無表情說過的話,倚在秦媽媽懷裡微微笑了起來,眼淚卻忍不住在紅紅的眼眶裡打轉。
大舅看向他的目光裡就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厭憎,嘴角翕翕,說了一句話。
燕淮伸手揉向眉心,忽然有些記不得那日大舅說了什麼。
夜風自窗欞縫隙鑽進來。帶著即將入秋的微涼。不知不覺間,夏日都已經漸漸老了舊了,又一個秋天馬上就要到來。
三秋又三秋,距他離京,竟已都過了這般多個秋天,也難怪他記不清當時大舅說過的話了。
他愁眉不展,渾身乏力,吩咐了吉祥幾句便將人暫時給打發了出去,自己靴也不脫便歪在了竹製的榻上。闔眼喃喃了句:“自小便不喜歡我,而今竟也想要我的命了嗎……”
呢喃著,他忽然想起了胡家的大場大火。
火場裡拾到的那把扭曲的長劍,那個篆體的萬字。
如今想來,卻似乎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釋。小萬氏手中無人,身後卻還有嫡親的孃家兄長可用。那些人若都是大舅的。就說得過去了,為何下手會那般狠辣,不惜屠村亦要找到他除掉。
如今的定國公萬幾道,癸巳年七月領兵出征滇南時,曾以嚴酷揚名西越。
彼時,他尚且還是個世子。行事間束手束腳,而今歷經歲月沉澱。想必更是冷酷萬分。
同他做對手,燕淮只想一想便覺得頭疼欲裂。
比才智比手段比資歷比人脈,不論比什麼,他都只有立即衝著對方俯首的份!
他在竹榻上翻來覆去,腰間傷口被硌得刺痛。
過了會,他忽然翻身坐起,眉頭緊皺。眼裡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