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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他自己覺得有些荒謬。

有些滑稽。

沒想到“咕嚕咕嚕”,竟是自己臨死前的最後一句活,好像是在水裡放了一個屁。

不過,這絕對不是他這一生裡最後一句話。

因為他這時已喊了一聲:

“救命”。

——這“救命”兩個字,他不只是為他自己的性命而喊的。

也為他手裡那兩條人命。

這同時,他手上的老頭、少女,也彷彿知道他已近力盡,也正大呼:

救命。

洪流滔滔,勢無所近,誰來救命?

一人及時赴到。

——就是因為在此情此境見著了這個人,鐵手才感覺到自己正在逐漸下沉的生命又獲得救,所以他才喊得出這“救命”這個字。

一一救命。

這兩個字,對一些江湖好漢而言,不是遇上自己可以性命交關的知交,是寧死不喊出這兩個字的;但於一些武林宵小而言,若非對自己有大稗益利害,則寧見死不救也不願動一指救人一命。

一一來的是怎麼一種人?

夜色太稠濃,像一碗打翻了的苦茶。

東方已有點白,彷彿是一面荒唐的鏡,反映出一點死大於活、死多於生、哀莫大於心死的白光來。

五、除死無他

一樣來養百樣人。

人,有大多不同的性格、人格、脾氣,但朋友至少有三種:

一種是忠誠的。

一種是不忠誠的。

但絕大多數是,還是第三種:

那是灰色地帶。

——既不絕對忠誠,也並不是不忠誠,而是灰色:既不白,也不黑,有時忠誠,有時不忠誠,端賴且視乎環境、需要、時勢、情形而作出相應、變化、決定。

這種人最多。

這個自然,世間殺人者和被殺者,鬱絕對沒有旁觀/聽說/任由別人被殺或殺人的那麼多。

也幸好如此。

而今來的人呢?

——是殺人者?

——還是被殺者?

或只是一個:

旁觀的人?

來者是小欠。

——那個大脾氣的小夥計。

陳心欠。

他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已將那嬰孩、老太婆送上“不文山”的高地,並且又趕上坡來接應。

他一長飛身,猿臂一舒,鐵手奮起一點餘力,狠命一推,將手上兩人向他千里一送,小欠及時接過兩人,藉餘勢一蕩,已勉強落回鱷嘴突巖上。

這時,雨已經開始下了。

由於上游決堤,再加上暴雨,是以水勢更急了。

小欠把女孩、老頭子提回高巖上,也用盡了平生大力,喘定了幾口氣,把老人交給女子,催促道,“快住上爬,這兒我料理。雨大,極滑,要小心你養父。”

女孩慶幸不遭洪流沒頂,聽小欠吩咐,一面扶老爹小心上坡,一面還頻頻回顧,跟小欠急道:“那位英雄還在水裡,他——”

小欠促叱一聲:“快上坡,要坍方了!這兒有我,你別回頭。”

姑娘和老人只好艱苦上坡。那泥坡滑溼,要上得好一段,才有荊棘可作攀抓,兩人就算要回顧,也無旁騖之力了。

這時,洪流上下,只剩下兩人。

在水裡的鐵手。

還有在岸上的小欠。

鐵手沒有再叫。

他不再叫救命。

他因怕父女兩人落於水中,所以剛才儘管已淹及其頭,他仍屹立不動,雙手高舉:而今手上人去,忽流卷湧,他的功力盡在一雙手,馬步上的造詣可遠不如三師弟追命,是以終於無法強持,人一浮,步一空,手腳掙動幾下,反而更拉遠了與岸上空巖的距離,而且連鼻咀已埋入水中。

還猛吞了幾口水。

汙水:他還分辨得出那剛燒過的水裡雜的臭燒味道。

他暗叫糟糕,心中氣苦。但他沒有呼喊。

好不容易,他才凝下一口氣,勉強在水流裡把住步樁,但已無法寸進,同時,濁水已淹及他的鼻端。

——只剩下一雙眼睛,還露於水面上。

然後他就望見他那位新交的朋友:

大脾氣的夥計:小欠。

他就等於風中、雨中、那像鱷咀一般突出的高巖上。

——還有他膝上還擱著一口彎彎的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