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去哪裡?”
他說的是“你我”,謝君爾卻只道一聲:“是。”
頓了一頓,方道:“你也須走,把你家叔伯弟兄都安頓了,避避風頭。”
又道:“一粟堂在,我便在。”
他從來不疾不徐,這般半遮半吐,趙檀還是第一次見,奇道:“何意?”
謝君爾吐一口氣,忽道:“你可看過《西廂》?”
趙檀嘴角抽搐:“看過一點。”
張生跳牆,鶯鶯聽琴,這是叫我跑路還要嘲笑我番強的舊賬嗎,不帶這樣的。
謝君爾道:“方才我那三隻鴿兒,一隻給琴姨,酒坊御詔車,行走方便,金吾不禁。一隻往西郊去,著江湖朋友接應你們。”
趙檀奇道:“你什麼朋友?”
“江南斷續手,再如何蹉跎,一粟堂開門二十年,一點路子,還是有的。”
趙檀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君爾冷道:“你走你的,莫等天明惹眼,走漏了訊息,我這自有人來。”
趙檀急道:“你不走待怎地?眼下槓不過的,先走脫了,再計議。萬一不來?”
謝君爾語速陡然一快:“趙檀,我若傳書與你,你來不來?”
趙檀被他劈頭一喚,卻不假思索:“絕無二話。”
謝君爾道:“這就是了,”
說著,緩緩望向窗外。天恍惚有要亮的意思。
“還有一隻,便是那下書的惠明。”
夕陽半沉,古道西風。
趙檀趕到城外,席掌櫃劈頭便道:“小謝沒與你一道?”
趙檀道:“他叫我安頓了叔伯兄弟。”
馬車簾子一掀,孫天常探頭怒道:“你留他自己在一粟堂?”
席典琴一把將他的頭摁了回去,縱身上了車座,只道:“趙檀,你的人跟我的車,放心。白馬將軍一時三刻來不了,小謝累了,你去幫他一幫。”
趙檀道:“啊?”
席典琴道:“小謝當年接了一粟堂,說要緊一緊規矩,最末一條便是。”
“一粟堂不問是非,不論恩情。倘若求援,必當決死。”
“他若不走,必是著人盯了。即便周遭沒有眼睛,他也丟不下一粟堂,那裡有他爹,他爹的魔障。”
“亂棍打死老師傅,人多了,饒你機關通天。”又道,“這孩子這麼些年,都沒個幫手,須知機關用過以後,是要裝回去的。”
趙檀心念電轉,彷彿遭了迎頭一擊。
席典琴鞭花一甩,趙檀後退兩步,發足奔向她留在原地的一匹馬。
謝君爾,你為何不走。
“一粟堂在,我便在。”
“家父行醫,是想面壁贖罪,而到我這裡,只求破此心魔。”
“這四壁之內,一瓢江湖,恩怨生死,都不過是一粟沉浮。”
“不體諒自己心中所向,到頭來翻悔,才徒增苦楚。”
“人生在世,本都是孤單,湊到一塊兒,就是互相添添麻煩。”
謝君爾太聰明瞭。
謝君爾累了。
趙檀還是第一次見識機關訊息的厲害。
人還在馬上,遠遠見一粟堂正門敞著,不見燈火,悄無聲息。趙檀不敢冒進,一把飛蝗石打去,叮叮噹噹,竟然悉數彈了回來。全不知道門口石板上,動了什麼手腳。
他飛身下馬,提氣繞到後院,長臂一揚,鉸鏈連著數珠手飛鉤上牆。
聽得“咔嚓”一聲,趙檀不敢妄動,輕扯兩下。
隔了那麼一瞬,又是一聲輕響,半截精鋼鉸鏈應聲滑落。牆頭兩側由此及彼,一片機括之聲,如春蠶嚼葉。
趙檀大驚,往後連縱兩個筋斗,卻無一物到身側,站定了,才覺出不對。
和那晚的聲兒不同,這是放空的了。
機關用過之後,是要裝回去的。
他一顆心幾乎從腔子中跳出來,險些大呼謝君爾名姓。隻身一人,又不敢貿然逾牆,不知上面變了什麼佈置,精鋼鉸鏈都能齊齊打斷了。
莫要闖,闖進來的,神仙也醫不了。
你站正了,不可使力。
趙檀突然醒悟,一把飛蝗石往牆面上一打,見無事,飛身撲上去,摸到了離地五寸,那兩塊石頭。
你站正了。
不可使力。
十年面壁圖破壁。謝君爾,原來唯有這般,才能破你一粟堂的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