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哈哈大笑,說道:“好,好,好!小賤人嚇死了,哈哈,我大仇報了,賤人終於先我而死,哈哈,哈哈……”她激動之下,氣息難繼,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但聽得嗚嗚聲自高而低,黑色小管從半空掉下,虛竹伸手接住,正要去瞧童姥時,只聽得蹄聲急促,夾著叮噹、叮噹的鈴聲,虛竹回頭望去,但見數十匹駱駝急馳而至。駱駝背上乘者都披了淡青色斗篷,遠遠奔來,宛如一片青雲,聽得幾個女子聲音叫道:“尊主,屬下追隨來遲,罪該萬死!”數十騎駱駝賓士近前,虛竹見乘者全是女子,斗篷胸口都繡著一頭黑鷲,神態猙獰。眾女望見童姥,便即躍下駱駝,快步奔近,在童姥面前拜伏在地。虛竹見這群女子當先一人是一個老婦,已有五六十歲年紀,其餘的或長或少,四十餘歲以至十七八歲的都有,人人對童姥極是敬畏,俯伏在地,不敢仰視。童姥哼了一聲,怒道:“你們都當我已經死了,是不是?誰也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心上了。沒人再來管束你們,大夥兒逍遙自在,無法無天了。”她說一句,那老婦便在地下重重磕一個頭,說道:“不敢。”童姥道:“什麼不敢?你們要是當真還想到姥姥,為什麼只來了……來了這一點兒人手?”那老婦道:“啟稟尊主,自從那晚尊主離宮,屬下個個焦急得了不得……”童姥怒道:“放屁,放屁!”那老婦道:“是,是!”童姥更加惱怒,喝道:“你明知是放屁,怎地膽敢……膽敢在我面前放屁?”那老婦不敢作聲,只有磕頭。
童姥道:“你們焦急,那便如何?怎地不趕快下山尋我?”那老婦道:“是!屬下九天九部當時立即下山,分路前來伺候尊主。屬下昊天部向東方恭迎尊主,陽天部向東南方、赤天部向南方、朱天部向西南方、成天部向西方、幽天部向西北方、玄天部向北方、鸞天部向東北方,鈞天部把守本宮。屬下無能,追隨來遲,該死,該死!”說著連連磕頭。童姥道:“你們個個衣衫破爛,這三個多月之中,路上想來也吃了點兒苦頭。”那老婦聽得她話中微有獎飾之意,登時臉現喜色,道:“若得為尊主盡力,赴湯蹈火,也所甘願。些少微勞,原是屬下該盡的本分。”童姥道:“我練功未成,忽然遇上了賊賤人,給她削去了一條腿,險些兒性命不保,幸得我師侄虛竹相救,這中間的艱危,實是一言難盡。”一眾青衫女子一齊轉過身來,向虛竹叩謝,說道:“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雖然粉身碎骨,亦難報於萬一。”突然間許多女人同時向他磕頭,虛竹不由得手足無措,連說:“不敢當,不敢當!”忙也跪下還禮。童姥喝道:“虛竹站起!她們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虛竹又說了幾句“不敢當”,這才站起。童姥向虛竹道:“咱們那隻寶石指環,給這賊賤人搶了去,你去拿回來。”虛竹道:“是。”走到李秋水身前,從她中指上除下了寶石指環。這指環本來是無崖子給他的,從李秋水手指上除下,心中倒也並無不安。
童姥道:“你是逍遙派的掌門人,我又已將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等一干功夫傳你,從今日起,你便是縹緲峰靈鷲宮的主人,靈鷲宮……靈鷲宮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任你意。”虛竹大驚,忙道:“師伯,師伯,這個萬萬不可。”童姥怒道:“什麼萬萬不可。這九天九部的奴婢辦事不力,沒能及早迎駕,累得我屈身布袋,竟受烏老大這等狗賊的虐待侮辱,最後仍是不免斷腿喪命……”
那些女子都嚇得全身發抖,磕頭求道:“奴婢該死,尊主開恩。”童姥向虛竹道:“這昊天部諸婢,總算找到了我,她們的刑罰可以輕些,其餘八部的一眾奴婢,斷手斷腿,由你去處置罷。”那些女子磕頭道:“多謝尊主。”童姥喝道:“怎地不向新主人叩謝?”眾女忙又向虛竹叩謝。虛竹雙手亂搖,道:“罷了,罷了!我怎能做你們的主人?”
童姥道:“我雖命在頃刻,但親眼見到賊賤人先我而死,生平武學,又得了個傳人,可說死也瞑目,你竟不肯答允麼?”虛竹道:“這個……我是不成的。”童姥哈哈一笑,道:“那個夢中姑娘,你想不想見?你答不答允我做靈鷲宮的主人?”虛竹一聽她提到“夢中姑娘”,全身一震,再也無法拒卻,只得紅著臉點了點頭。童姥喜道:“很好!你將那幅圖畫拿來,讓我親手撕個稀爛。我再無掛心之事,便可指點你去尋那夢中姑娘的途徑。”虛竹將圖畫取了過來。童姥伸手拿過,就著日光一看,不禁“咦”的一聲,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再一審視,突然間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中,兩行眼淚從頰上滾滾而落,頭頸一軟,腦袋垂下,就此無聲無息。
虛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