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裡,又是九月鷹飛,白露時節。
韓若壁還記得,除去自己出生的那年,每到白露那天,不喜喝酒的父親都會在躺椅上,從日出坐到日落,安靜的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當然,在他沒有因為醉倒,而躺下睡著前,間或也會吟上幾句酸詞腐曲聊又□。
他喝酒是為了記念一個他想見,卻再也見不到的人。
那人並不是韓若壁的母親。
清醒的時候,父親從來不和他提起那人,即使他問,也隻字不答;而一旦醉了,韓若壁的問話,大多數時候父親是聽不到的,所以那人是男,是女,和父親有什麼關係,韓若壁無從知曉。
但他知道那人對父親很重要。
因為有一次,碰巧父親醉倒卻還未睡著時,聽到了韓若壁略帶不屑的質問:為什麼向來討厭別人喝酒的你,每年都要在白露這天喝的爛醉如泥呢?
父親邊笑邊流淚說:因為很多年前,我還很年輕時,在白露那天錯過了一個人。而我之所以錯過她(他),正是因為當時太清醒了。
韓若壁常想,看來父親很後悔錯過了那人,那個能讓父親一直記著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夢裡,父親一如既往地喝醉了,半眯著眼睛回憶著他年青時錯過的那人,口中叨唸著什麼‘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還有什麼‘一候鴻雁來;二候玄鳥歸……’
這些都是同‘白露’相關的詩句,但一樣與情愫相關。
夢裡,醉眼迷離的父親,第一次主動拉過年幼的韓若壁入懷,溫言說道:“這世上,什麼都可強求,唯有相知和情誼不可強求。假使有緣,縱然錯過了,也一定會有再次聚首的一日。只是當那日來臨時,你得知道是該選擇‘醒’,還是選擇‘醉’。是醒,是醉,全在一念之間。”
幼小的韓若壁仰頭問道:“那麼,爹爹每年白露那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是不是一直期待著和那人再見?”
父親笑道:“上窮碧落下黃泉,生生死死,我總能等到那一天。”
……
清晨,韓若壁剛剛轉醒,嘴角就浮現出一絲譏笑,暗自嘲弄道:父親大人心中只有功名,就算死了託夢,也該是罵我沒本事考取功名,入朝為官,替他了卻心願,哪裡可能同我廢話這些?想是自己造夢開解自己罷了。
對於夢裡的對白,他雖有感觸,卻難以苟同。
有一句話,在夢裡韓若壁沒法問出口,那就是:“你為何總是等,而不主動去找她(他)?”
在韓若壁看來,不主動追逐嚮往的事物,是最迂腐的表現。雖說人算不如天算,但天若有算,自當把人算也算進去,所以整天干等著,不如主動出擊,雖然結果未必盡如人意,卻可徹底了斷,再無遺憾。
現在,韓若壁就已決定,等‘長春子’到手後,哪怕踏遍哈密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黃芩揪出來,親口問問他為何不告而別。當然如果真找不著人,也就罷了,畢竟費心找過,也算無憾,之後該幹嘛幹嘛去。
他心道:要查倒賣軍器一案,定是少不得在各處武器黑市流連、查探,是以,只要去到這些地方,留心詢問,總不愁找不到黃捕頭的蹤跡。
想到這裡,他心情轉好,又以手臂為枕,翹起二郎腿,在炕上多躺了會兒,才起身整理梳洗。
快到辰時時,韓若壁牽著馬來到禮拜寺前的空場上。
那裡,哈默達派出的一隊人馬,正等著他。
為首的一個長著黃鬍子的回人,上前笑道:“韓朋友,我叫哈桑,以前經常出入戈壁,對裡面的氣候、地形都較為熟悉,族長派我帶領駝馬隊,跟你一道去。”
韓若壁望了眼哈桑身後幾人,有些驚訝地發現其中居然有個裹得嚴嚴實實,戴著蓋頭、面罩的女子。
憑感覺,他認出了這名女子,可並未挑明,只笑問道:“怎麼還有女人跟著去?”
哈桑回頭瞧了眼那女子,敷衍道:“是啊,多一個人也沒什麼。”
韓若壁再沒多問,衝那名只瞧得見眼睛的女子眨了眨眼,笑一笑,翻身上馬,道:“那出發吧。”
一隊人馬魚貫出了‘白羊鎮’。
行了一日,晚間,大家在戈壁上找了處平坦地帶,搭起帳篷,分配吃喝後,便各自入帳休息了。
夜裡,四周漆黑一片,頭上星光滿天。
帳篷內,躺著發呆的韓若壁透過帳簾,瞧見外面忽然多了處陰影,擋住了一片瀉落而下的星光。繼而,他翻身而起,裹上皮襖,撩開帳簾,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