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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眾將一片肅然,每一個人都被這短短一瞬的變故驚得啞然。

忽而之間,右側的羅鴻排眾而出,取下頭盔,騰地一下,單膝跪在戴思秦之前,閉目垂首,靜默無言。

沈浣皇集重傷以後不能歸營,他一個根基未穩的少年將軍,能在兵敗之際坐穩潁州三軍,戴思秦盡心竭力輔佐,可謂首功。若非有他,只怕潁州軍馬早已潰散。

賀穹隨即排眾而出,同樣取下頭盔,單膝著地,虎目含淚,拱手一禮。

淮安退守,他與沈浣當場鬧翻,淮安戰後,無論如何也不敢前去升帳應卯。是戴思秦苦口婆心勸他良久,方始得他不再有心結。

隨即陸陸續續,將校之中一一而出,單膝著地行禮。這大帳之中,竟有半數將校戴思秦曾與其有所交情。眨眼之間,跪倒一片。

沈浣頹然跪在地上,手中緊緊握著戴思秦的衣袂,痛入骨髓,眼角淚水卻偏偏掉不下來半分。一時之間,流年錯亂。危城亂軍之中的清如秋風朗如秋月,十年征戰之中的白衣卿相素扇流雲,以及方才轉瞬之間的割襟裂袂血染青鋒,十餘年間一幕幕往昔,凌亂瑣碎,卻又猛然擁擠上來,迴盪不去。

元軍將潁州軍重火兵械全數劫走,兵臨城下便是轉眼之事。鹿邑行營危如累卵,二十萬人半入虎口,絲毫耽擱不得。沈浣幾乎咬斷銀牙,才在不停迴轉的往事片段當中起得身來。只是她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冷靜命人收斂戴思秦屍首,是如何穩穩的坐定在中軍主帥案後一一商議應敵之事,是如何將一道道將令吩咐下去調兵佈防,冷靜淡定的彷彿方才何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唯餘左手狠狠握住,指甲刺入掌心,鮮血滿手,猶未發現。

三軍主帥,她有多在乎這二十萬兄弟性命,就得有多斷義絕情。

諸將神色肅然,無一相違,當即領命一一而去。百萬元軍再前,四十五門將軍炮在後,被生生卸去兩臂的潁州軍危如累卵,早已顧不得軍中文臣之首的戴中軍竟是元人臥底細作這一事實,極快的束甲集結,整裝待命。

大帳之中,只剩沈浣,蕭策,與俞蓮舟。

蕭策雖然擔憂沈浣,卻要急往蘄黃軍調兵相援,耽擱不得。當下拍了拍神思不屬的沈浣的肩,隨即向俞蓮舟一拱手。

俞蓮舟瞭然點頭,蕭策當下便疾步而去。

這廂沈浣竟似有些恍惚,目光遊移不定,只懵懵懂懂的出了帳子。

俞蓮舟微微一嘆,卻不去攔她,只遠遠的跟著,不發一語。

沈浣出得帳子,一時竟不知該往何方而去。但見得營中將士匆忙急速往來,儼然大戰在即,她茫然佇立在營前,整個人與一顆心均是空落落的,不知所以,卻感到被自己戳破的掌心疼痛益發明顯起來。

她一皺眉,攤開手掌,卻見得掌心當中,正是當方才戴思秦臨死之前,不動聲色塞入自己手中的箋紙。

那紙上染了戴思秦的血,亦染了她的血,混在一處,再分不清。

她展開紙箋,卻是一怔。

血跡猶存的紙面之上。是十六個字,字跡筋骨清奇:淮陰漢侯,殷鑑不遠。興亡誰主?天命誰抗?

她雙眼猛然一酸。

思秦。

他臨死之際,最後一念竟是憂她所處之位。軍功至偉,功高蓋主,稍有不慎,便禍及自身。劉福通絕非明主,功成之日,恐便是她重蹈韓信覆轍之時。

沈浣看著那熟悉的字跡,似哭似笑,久久無聲。

他,當真是她知己,亦是這營中最明瞭她苦衷之人。

她為三軍,割袍斷義。而他那割袍的一刀,卻是刺入自己胸口。

興亡誰主?天命誰抗?

她與他本都是能安貧樂道之人,手足安然便是此生最大心願。卻終究踏入這烽火沙場。

她為的是一個安寧故園,他為的亦是一個安寧故園。本當同歸,確是殊途。

興亡有誰能主?

天命有誰能抗?

除了這百萬兒郎的十年苦戰,興亡依舊無人能主,天命依舊無人能抗。

除了這染透大地三尺的鮮血,世事依舊飄搖離亂,故園依舊迢遞徒遠。

思秦,你是負我?負三軍?負情義?還是不曾負過任何人?

割袍斷義,割得斷衣袂,卻如何割得斷十餘年的兄弟之義,知己之情?

“元帥。”溫文而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一如慣常又有軍務諫言承稟,又如嘆息著此去相別,她驀然一驚,猛地回頭,只見身後空空如野,唯有乍暖還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