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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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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樑畫棟的宮殿,她回眸,驚覺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賴和依靠的人。萎謝了,然而連萎謝,也如一株植物靜靜死去,無人問津。

人生的好與壞,真的是難以斷定啊!也許非要等到闔目的那一天,你才知道,這一生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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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走過漫漫長夜(1)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悽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邶風·綠衣》

得隴望蜀、喜新厭舊和前列腺一樣是男性的高發病。女人,有美貌和賢德都未必是感情的雙保險。莊姜美成那樣,又是齊女中難得的品性端莊的,初嫁風光過後,照舊落了個秋扇見捐的下場。

之所以從莊姜身上開始掰起,是因為《邶風·綠衣》,《毛詩序》解作:“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詩也。”《詩經原始》也認為是“衛莊姜傷嫡妾失位也”。舊說都習慣性從衣服的顏色斷定是綠衣黃裡,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古代以黃為貴。朱熹《詩集傳》更說得詳細:“莊公惑於嬖妾,夫人莊姜賢而失位,故作此詩。言綠衣黃裡,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使我憂之不能自已也。”我是抵死不認同朱老夫子的觀點,怎麼就能把悼亡之音生解到莊姜身上去呢,還扯得振振有辭。朱熹是我們安徽人,但我一樣厭棄他,尤其是他解詩經,純從鞏固個人學術角度出發,胡扯亂吣,雖然有些新見突破,根子卻是流毒不淺。

關於《綠衣》的意旨,倒是孔子說的比較靠譜。《孔子詩論》雲:“《綠衣》之憂,思古人也。”舊說都以“古人”為古人,古代的賢者,其實“古”通“故”,也可解作故人的意思,引申為逝去的人。

那個在內室中懷念亡妻的男人,他不會是像衛莊公這樣的人。無從揣測莊公何以與莊姜不睦。中國的史書上少見風花雪月舞翩躚,再悽豔的故事,哪怕當事人心花零落血流成河,落到史官筆下也只是淡而硬的字,像留在青銅器上的刻跡,伸手摸上去,莊重而冷。

很短的一首詩,但情意深長,無可抗拒。千載悼亡之音,自它而起。這就是《邶風·綠衣》。

她先他而去。他某日翻找舊衣,睹物思人,一時之間淚不可遏。如果他是現代人,可能只是默默的流淚,抽只煙,留下一地菸蒂。他的悲傷會像一場雨一樣,下過之後再無痕跡。幸好他是先秦時代的人,於是他低低地唱起來——

綠衣裳啊綠衣裳,綠色面子黃裡子。我心裡的憂傷啊,何時能止!綠衣裳啊綠衣裳,綠色上衣黃下裳。我心裡的憂傷啊,何時能忘!綠絲線啊綠絲線,是你親手整理縫製。我思念你亡故的賢妻,使我平時少過失。細葛布啊粗葛布,穿在身上涼浸浸。我思亡故的賢妻,實在熨貼我的心。

他的悲傷隨著他的歌留了下來,在時間的彼岸我們聽到。一夕之間,白髮蒼蒼。

大概是悼亡詞看多了,看到《綠衣》時,不免想到納蘭容若自創的詞牌名《青衫溼遍》,盧氏亡故後,下人送來她生前縫製好的衣服,容若想起妻子在病中仍不辭辛苦,勤做女紅。(“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共銀釭”),忍不住撫衣痛哭,青衫溼遍。《綠衣》中男子傷心的情景,以及他妻子所做的一切,像一面湖水,摺疊映到千年以後的清朝。而以後,又誰知會不會再繼續交映下去呢?

《綠衣》之後,潘岳《悼亡詩》很出名,出名到自他之後,悼亡竟成了夫悼妻的代名詞。《悼亡詩》在表現手法上是受《綠衣》影響的。如其第一首“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寢興何時忘,沉憂日盈積”等,取得是《綠衣》第一、二章意;第二首“凜凜涼風起,始覺夏衾單;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等,為《綠衣》第三、四章意。再如元稹《遣悲懷》,也是悼亡名作,其第三首雲:“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也全由《綠衣》化出。

我憐潘岳,絕色傾城的男子,不得善終。容若也是,千古情公子,鬱鬱而終,彷彿只有死亡的悽麗才襯得住他們絕世容光,他們俱用心血為所愛的人留下不朽的印記。致使在他們離去之後,我們這些後來的人悲哀地發現,所有的表達都像即將凋謝的花瓣一樣蒼白無力。

若走過漫漫長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