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鐵傢伙,鐵傢伙……在幻聽幻覺的電波聲中,薩根心頭之恨像融化的雪水一樣聚攏。他恨施密特,也恨自己,小看了這個裝模作樣的鄉下小子。他真沒想到這小子這次出手會這麼狠!這麼卑鄙!這麼無恥!三個感嘆號像三記耳光扇得他火冒三丈,眼冒金星。他霍地站起來,緊咬著牙關,憤怒和恐懼像兩道火焰,輪流燒灼他,炙烤他,令他渾身發熱,顫抖。他雙眼血紅,雙拳緊握,像一隻被逼急了要跳牆的瘋狗。牆是跳不了的,他只好在屋子裡團團亂轉,恨不得逮著一個什麼東西,狠狠地咬上一口,扒它的皮,撕它的肉,狠狠發洩一通。
可片刻,他又清醒過來,要求自己冷靜下來。他想,施密特固然可恨,但現在自己還沒條件恨他,那個鐵傢伙是他的尾巴,他必須儘快剪掉它,讓它從這個屋子裡消失!
三
施密特先生過去很喜歡喝咖啡,可到了中國後又喜歡上了喝茶,每天早晨到辦公室,他總是要先泡上一杯上好的龍井,端到鼻尖前,閉著眼睛晃著頭,將那縷縷清香吸了又吸,聞了又聞,然後才小小地喝幾口,又大大地喝幾口,直喝得滿肚子清氣盪漾、周身血脈通泰後,他才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公務。
這天早晨,施密特先生剛在辦公室裡泡上茶,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門就被人敲響。施密特先生喊:“請進。”不想進來的是薩根。施密特先生鄙夷地看他一眼,見他兩手空空,皺著眉頭問他:“電臺呢?你該交出電臺了。”薩根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說:“對不起閣下,我已在昨天晚上請人將電臺轉移走了。”
“什麼?”施密特先生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你……把它轉移到哪裡去了?”
“這當然是秘密。”薩根頗為體面地笑道。
“你無恥!”施密特亂了方寸,勃然大怒,罵他。
“我是無恥,但並不意味著我該死。”薩根徐徐道來。“如果你不想我死,電臺就必須轉移走,否則只要我走出使館大門,哪怕中國人不把我幹掉,日本人也會把我幹掉的。”
“那是你的事!”
“也是你的事,因為我是美國公民,保護我生命和財產的安全,是你的責任。”
“你是我們美國人的敗類!”施密特先生憤怒地吼道。
薩根責問道:“難道這就意味我該死?我有親人,妻子、孩子、老人,他們在加利弗尼亞的藍天下時刻盼望著我回家,活著回家,而不是屍體。如果你也希望我活著回家,電臺就必須交出去。否則日本人會懷疑我的忠誠,對我下毒手,哪怕我回到美國,他們也饒不了我。所以,請原諒我欺騙了你,因為我不想死,我相信你也不會希望我死,雖然我無恥。”
說的都是大實話,沾親帶故,生死攸關,斥之則無情,捧之則不忠,令上司啞口。施密特氣極無語,厭惡透頂,懶得囉嗦,索性一竿子插到底:“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我會盡快安排你走的,保證你活著回到美國。”
薩根卻得寸進尺,進一步要求施密特先生對他作出讓步——暫時不要對外宣佈撤他的職。“因為中國黑室的人已在懷疑我,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候,你若是對外宣佈此事,等於是要我的命。”薩根充分闡明他的意思,“我一旦沒有了外交豁免權,恐怕一走出使館大門,就會立即遭到中國人的報復。”
“你的意思是還要讓我包庇你?”施密特先生狠狠地剜他一眼,惱怒地說。
“不是包庇,是保護。”薩根昂著頭說,“我已經為我的行為付出了撤職的代價,即使還有更大的懲罰,也應來自美利堅法律,而非中國人骯髒的手。”
“放肆!”施密特先生吼道。
“事實就是如此。”薩根一聳一縮脖子,不乏灑脫。
“出去!”施密特忍無可忍,指著他吼道。“你馬上給我出去!”
薩根紋絲不動,面色陰沉地瞪著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像遺言,又像通牒;“最後我還要告訴你,我的閣下,我已經寫好了遺書,如果我暴死在這個骯髒的城市裡,都是由於你出賣了我,我將請求家人起訴你。”
這是威脅,是挑釁,是藐視,是肆無忌憚,是小人的瘋狂,是流氓惡棍的無賴。太無恥!太無恥了!施密特先生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傢伙竟是如此無恥,這般惡劣。他開始後悔沒有按照中國人的要求在發現電臺後立刻將他掃地出門。他想壓制住自己的衝動,可是馬上又聽到內心一個聲音在對他大聲呼號:是可忍孰不可忍!施密特放棄了忍,很不紳士地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