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丟了……被我,被我弄丟了……”
安平掩住臉失聲痛哭。
十六年前,父親因為負責的工程出了重大事故,被單位開除,家裡的生活很快陷入困境。一段時間的迷茫後,父親終於拋開成見,在老同學的介紹下,開始給一傢俬人企業做工程設計。三個多月的陰霾一掃而空,一家人破天荒去酒店吃大餐慶祝。
誰知還沒等到酒店,這歡慶就被突如其來的慘劇碾碎了。
那輛醉酒的轎車搖晃著撞上人行道時,父親正面含笑容,跟母親並排緩步走在後面,看著安平跟豆豆你追我趕地嬉鬧。
安平聽到一聲巨響,回過頭父親已倒在一地殷紅的血泊裡,母親尖叫著撲在父親身上。
後面的記憶都變得影影綽綽地不真切。他怎麼驚恐地跑過去,怎麼叫的救護車,怎麼安頓的母親和豆豆,一點印象都沒有。安平只知道從那以後他特別怕血,一點血腥味兒都能讓他把膽汁吐出來。
但在當時,他更怕的是沒有錢。
肇事司機跑了,家裡一點積蓄只夠支援幾天。父親還在昏迷,一停藥就只剩死路一條。親戚朋友早就借遍了,沒人還能幫他。
他甚至打定主意去賣腎,可仍舊找不到人給搭路子。
那時安平連悲傷都顧不得,滿世界沒頭蒼蠅樣亂轉著籌錢。一趟一趟地跑,一次一次地失望。他想如果他真的沒有能力救回父親,那麼等父親被停止治療去世的那天,他就帶著全家人一起去下面跟父親團聚。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上天沒讓他那樣做。
宋楊回來了。在他最無助的關頭,那個他曾經用生命去熱愛的初戀情人,在消失三年後重新出現。
一切都像小說樣不可思議,卻比小說更冷酷。
明顯已經成了人上人的初戀情人,冷冷地對他說,“借錢可以,把孩子給我。不然,一分錢也沒有。”
安平跪在地上,從下面抬頭看著他,感覺似乎根本不曾認識眼前的人。
一天後,豆豆被帶走。
三歲多點的孩子還不太懂事,看到有漂亮的小汽車坐,興奮自己爬進去,不斷對安平招手,“爸爸快來,爸爸快來。”
車子開動,豆豆才覺出不對,撲在後車玻璃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即使隔了那麼遠,即使隔了那冷冰冰的密封玻璃,豆豆的哭聲,仍然分毫不差地扎進了安平心底。
這麼多年他不敢去仔細想那個孩子。他過的好嗎,搶走他的人疼他嗎?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他長成什麼樣子了?他有沒有好好唸書?他快樂嗎?他還……還記不記得他幼年時的那個家?思緒一碰觸到這些,心臟就又被活生生扯出來揉碎一次。
不敢想,不能想。孩子沒了,本來就風雨飄搖的家失去了僅剩的寄託。他用把豆豆送人換來的錢給父親治病,可父親醒來後發現豆豆不見了卻被活活氣死,緊接著母親也病了。一家人死的死瘋的瘋,幾個月間就天人永隔各不相識。曾經的和美幸福轉眼支離破碎成一地悲苦的血淚。只剩痛不欲生的記憶墳冢一樣戳在活人的心裡。
那個時候,悔恨和絕望交織成滔天的怒火,日日夜夜逼迫著安平,讓他無數次險些失控地殺死自己。
可他不能死,他沒有資格。
無法逃脫就只能選擇遺忘。把那個孩子,把父親,把被自己親手毀掉的家全都忘記。就當他們從來不曾存在,就當自己從不曾擁有過。欺騙自己閉上眼,麻木地,一天一天挨下去。
日子久了,這些叫人發瘋的痛苦都嚼碎了磨爛了,變成無色無味的毒素,融進血脈裡,不特意去尋找就真的是了無痕跡了。
壓抑的哭聲持續了很長時間,等眼淚都快要流乾了,安平把臉從掌心裡抬起來。
博士靜靜站在他身邊,手臂還被他死死地抓在手裡。
安平連忙鬆開手,哽咽著道歉:“對不起博士,我,我失控了。”
“不,你太過理智了。”博士靜靜看著他,一雙眼睛飽含著醫者的慈悲,“沒有人能一輩子不犯錯,不管是什麼過錯,我們都要學會原諒自己。安先生,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安平牽動嘴角苦澀地笑笑。
博士走到書桌前,翻看手裡的分析報告。見安平的情緒確實已經平復許多,博士徵求安平的意見道:“還有兩個問題,可以嗎?”
安平閉了閉眼睛又張開,點點頭,“沒問題的。博士請隨意。”
“如果感覺不舒服,我們隨時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