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這天,整個兒平安鎮都沸騰起來了,幾年連面都很少露的縣太爺要成親了,各家鄉紳、店鋪東家,甚至臨縣的大小官員都前來道賀。
縣衙門前,趙興滿面紅光地不住傻笑。他穿著大紅喜服,頭上的髮帶也是紅色的,讓他稜角分明的臉多了些暖意。身側立著一匹通身漆黑的馬,前蹄時不時刨兩下地面,有些躁動不安,彷彿它也很著急一般。趙興伸出大手拍拍馬頭不住安撫著,他的心裡更著急,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那麼慢,吉時遲遲都不到。早就準備妥當,候在一旁的迎親隊伍,是由縣衙的衙役組成的。受到昨天送嫁妝隊伍的啟發,他們也都換了一身簇新黑色綢衣,腰間繫了紅色腰帶,神采奕奕地就等吉時一到,出發去溪水村迎親。
葉家這邊,同樣是人滿為患。林嬤嬤丑時末就被拉起來梳妝打扮,陳嬸子拈了兩根棉線給林嬤嬤開了臉,然後由全福人里正娘子執梳,給她梳了一個拋家髻。髮髻左側簪了一支雙鳳銜珠燒藍步搖,右側斜斜簪著趙興送她的喜鵲登枝髮簪和一朵紅煙羅堆紗宮花。頭頂插了一支蝙蝠紋鑲琉璃珠顫枝銀釵,腦後帶了富貴雙喜垂珠燒藍壓發。穿上一身大紅妝花緞繡牡丹朝陽嫁衣,更襯得林嬤嬤像是變了個人,渾身散發著端莊文雅的氣質,再尋不到半點往日的村婦氣息。
這樣一個鐘靈毓秀的女子,就是她們從前口中的那個“奴婢”麼?眾人皆是呆愣不語了,看看就連侍立在林嬤嬤身後的丫鬟都是俏麗無比,直到此時,她們才真切地感受到,林嬤嬤的身份已經與她們不一樣了。過了今天,再見到她,她們都要下跪行禮,尊稱她為“縣太爺夫人”了。
“嘖嘖,瞧瞧,林大姑娘生得竟是這般標誌。我崔媒婆活了一把年紀,還從未見過比她更好看的姑娘。”崔媒婆見屋裡突然沒人做聲了,場面有些尷尬,忙開口活躍氣氛。
“是啊、是啊!林大妹子真是好看,仙女兒下凡也就這樣了吧。”婆子媳婦們滿嘴苦澀地應和著,後悔以前沒有與林嬤嬤多親近些,不然說不準自家也能得些好處。沒看人陳嬸子的兩個兒子都去了葉家的銀樓做工了麼?聽說工錢還不少呢。
不少隱含著羨慕嫉妒的眼神掃向陳嬸子,陳嬸子只是笑著,並不理會,她幫襯林嬤嬤和葉婉從來不是想從她們身上謀取好處。拉過林嬤嬤仔細端詳兩眼,見並無不妥之處,這才取了胭脂水粉給她上妝。
葉婉這些日子著實是累壞了,不但要張羅林嬤嬤成親的事,銀樓那邊也得時常照應著,幾乎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以她不過十來歲的小身板,全仗毅力過人,不然早就倒下了。雪梅幾個丫頭心疼她,早上都會晚些喚她起床。今兒個也不例外,反正林嬤嬤那邊也用不上她一個小姑娘幫忙。
等葉婉來到林嬤嬤房間時,林嬤嬤已經都梳妝妥當了,就等迎親的到了,蓋上蓋頭上花轎了。“小姐…”林嬤嬤見到葉婉,眼中不禁湧起一層水霧,曾經她想著定要照顧葉婉一輩子,即使是衣食無著的那段日子也沒想過要放棄。可是如今她竟是要嫁人了,心裡有些愧疚,哽咽了半天,卻是再吐不出半個字來。
“月姨怎麼還管我叫小姐呢?趙大人不是跟京裡透過信,問明你的奴籍早在八年前就消了麼?”自打趙興來下聘,葉婉就聽到了不少的流言,又是做妾又是攀附的,做妾的話被她平息了,說他們家攀附縣太爺的卻是隨處可聞。甚至還有更難聽的,說林嬤嬤耍了什麼手段,有了趙興的孩子,若是不娶她為妻,就要將這醜事鬧得人盡皆知,趙興不得已才咬著牙應了。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話直氣得葉婉一佛昇天二佛出世,恨不能親手撕了那幫人的嘴。
一進屋就瞧見村裡幾個有些年紀輩分的婆子,態度雖是恭謹,眼中卻還是不減輕蔑。葉婉快步走到林嬤嬤身邊,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臂,掃視一眼眾人,意有所指地道:“若不是我家的變故,月姨早就與趙大人喜結連理了,何至於蹉跎這麼些年,害你平白受了恁多委屈。好在趙大人確是個長情的,千求萬求地娶了你去,月姨你的舒心日子在後頭呢。”
林嬤嬤到底沒能忍住淚意,內心些許的愧意和這幾天的流言讓她心中仿若壓了一塊大石,讓她委屈不已卻無處可訴。不由得摟緊了葉婉,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前來幫忙的媳婦婆子趕緊上前勸解,腦中卻是被葉婉的話炸得轟轟直響。她們眼中的奴婢原來早就脫了奴籍,所謂的攀附縣太爺也是謠傳,真相竟是縣太爺上趕著來求娶。這些都是真的麼?婆子媳婦們互相悄悄交換著或疑惑或不相信的眼神,看這婉丫頭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誰知道是不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
陳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