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拾起這幾張紙,只是寥寥幾眼,就大為震驚,寫文章之人,筆法老道,行文流暢,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拋開錢謙益的人品不談,這位領袖東林,文采學識自然沒的說,柳如是能跟他聊得來,肚子裡的學問也不低。
畢竟讀書人鑽研八股,經史子集,那是為了金榜題名,蟾宮折桂。
而柳如是讀書,純粹是為了吃一口飯,為了能跳出火坑,花的心思,還要勝過大多數讀書人。
因此她很快就領悟了這篇文章的精髓,甚至還關注到了隱藏的資訊,在文章之中,將改朝換代,說成了開國之君和百姓重新訂立約書。
這既是得民心得天下的進一步闡釋,更藏著一層意思,那就是否認君權神授,推翻虛無縹緲的天命觀。
“當真是好大的心胸氣魄。”
柳如是看到了最後,文章落款署著“一元”二字。
這倆字很容易讓人想到朱頤垣,事實也確實如此,顧炎武撰寫這幾篇文章,是受了朱頤垣啟發,哪裡好意思署他的名字。
直接寫朱頤垣似乎也不妥,顧炎武就玩了個諧音梗。
署上了一元二字,取的是一元復始,永珍更新的意思。
這倒也符合文章主旨,而且這倆字寫起來也很方便,所以朱頤垣乾脆在通常情況下,就寫“一元”,另外他還給自己取了個字,叫“新之”。
柳如是又把目光放在了文章上面,重新揣度,漸漸的,她眉頭深鎖,陷入了沉思。柳如是並不是賤籍,她只是幼年不幸,幾歲的時候,就被賣了個大戶人家,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出落的花兒一樣的容貌,竟然被主人家的一堆妾室攛掇著,賣到了青樓,淪為娼妓。
偏偏她又聰明靈秀,文采出眾,得到了錢謙益的欣賞,算是跳出了火坑……只不過真的就成了人上人嗎?
想什麼呢,錢謙益一個糟老頭子,本來還有個名聲,現在投降清廷,氣節不存,成了笑柄。
錢家的那些親戚也看不上柳如是,百般攻訐詆譭。
假如錢謙益早上死了,柳如是都等不到中午,就要被逐出錢家。
其實按照太祖皇帝的法度,像她這種良家女子,是不可能被賣到青樓的……又或者說,如果不是因為土地兼併,父母活不下去,也不會把她賣了。
追根溯源,就是文章所講,不斷破壞法度,毀掉了開國之初,同百姓的約定。
想到了這裡,再看第三篇,重新分配土地,核定稅賦,爭取百姓支援,尤其是消除賤籍,釋放奴僕,授婦人田畝等等內容……幾乎每一條,都打在了柳如是的心頭。
恍惚之間,她竟然生出了嚮往之心。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丫鬟過來,說大人請她過去。
柳如是連忙藏好文章,跟著去見了錢謙益。
這位天巧星也不巧了,巡撫實在是太難當了。幾萬大軍,圍剿朱賊,竟然無功而返,朝廷震怒,多爾袞下了手諭,把錢謙益罵了個狗血淋頭,絲毫不給他體面。
直接說他本是亡國之臣,大清憐憫,才給了他招撫一方的機會,如今昏聵無能,不堪驅使,是要大明朝也罷免了他不成?
錢謙益嚇得幾乎崩潰,連忙請罪。
“說到底,還是不熟悉賊人情況,我是想當然了,以為就是個土賊,很容易應付。可現在看來,這個朱賊善於蠱惑人心,又是分田,又是輕徭薄賦,志不在小啊!”
柳如是微微一動,就說道:“老爺覺得朱賊下場如何?”
錢謙益呵呵一笑,“倘若是十年之前,和李張並爭天下,他還有些勝算,如今大清定鼎中原,他在山東之地,已經是困獸猶鬥,死到臨頭了。”
柳如是更加驚訝,“老爺,當真如此?”
錢謙益心情不錯,笑道:“朝廷已經肅清關中,李闖授首,殘部退到了湖廣,已經不值一提。現在又從中原調動了三萬人到山東,江南那邊,雖然攻擊浙東,卻也抽出一萬八千人到徐州,加上山東的募兵,差不多十來萬人,天羅地網,一旦天兵雲集,朱賊死到臨頭。”
柳如是眉頭微皺,似有思忖之意。
錢謙益道:“怎麼,你不願意朝廷剿滅賊人?”
柳如是慌忙道:“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朱賊狡詐,原來只有三縣之地,尚且不能消滅,現在地盤打了那麼多,想要弄死他,就更難了。”
錢謙益哈哈大笑,“這你就不知道了,過去朝廷是不知道朱賊的虛實,故此束手束腳,這次可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