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諸君,接下來的故事我不忍心講吓去,但既然開了頭,就要有結尾,那
就讓我,充當殘酷的敘事人吧。
我們的開放帶著一臉紗布回到天花衚衕一號,讓藍解放和黃互助大吃一驚。
他們的確經不起折騰了。開放根本不回答他們關於臉上紗布的詢問,而是興沖沖
地、用無比幸福的腔調對他們說:“爸爸,大姨,我要和鳳凰結婚了!”
如果他們手中端著玻璃器皿,應該讓他們鬆手,把玻璃器皿跌得粉碎。
我的朋友藍解放痛苦地皺著眉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不行,堅決不行!”
“為什麼?”
“不行就是不行!”
“爸爸,難道你們也聽信了那些謠言?”開放說,“我對你發誓,鳳凰是個
無比純潔的女孩子……她是個Chu女……”
“天哪!”我的朋友哀鳴著,“不行啊,兒子……”
“爸爸,”開放惱怒地說,“在愛情婚姻問題上,難道您還有資格阻攔我嗎?”
“兒子……爸爸是沒有資格……但是……讓你大姨對你說吧……”我的朋友
跑回他的房間,關上了門。
“開放……可憐的孩子……”黃互助淚流滿面地說,“鳳凰是你大伯的親生
女兒,你與她同一個祖母……”
我們的藍開放猛地把臉上的紗布撕開,紗布揪掉了新植的面板,使他的半邊
臉,成為一個血肉模糊的巨大傷口。他衝出家門,騎上摩托車,因為加速太猛,
車輪撞在了迎面的美髮廳門上。屋裡的人大驚失色。他一提前輪,猛拐彎,摩托
車如發瘋的馬一樣向車站廣場衝去。他聽不到那位與他家結鄰多年的理髮小姐的
()
話:“這一家人,都是瘋子!”
我們的藍開放踉踉蹌蹌地衝到地下室,一膀子撞開了虛掩的門,他的鳳凰,
正在床上等他。猴子瘋了一樣撲上來,這一次他忘了警察的紀律,他忘了一切,
他一槍擊斃了猴子,使這個在畜生道里輪迴了半個世紀的冤魂終於得到了超脫。
龐鳳凰被這突發的事件嚇昏了。我們的開放對著她舉起了槍——孩子啊,千
萬別做傻事——他看著龐鳳凰彷彿玉雕一般的美麗面龐——這個全世界最美麗的
面龐——槍口無力地垂下了。他提著槍,衝出門去,在上升的臺階上——猶如從
地獄攀升到天堂的臺階上——我們的開放雙腿一軟跪倒了。他把槍抵在其實已經
被破壞了的心臟上——孩子啊,別做蠢事啊——扣動了扳機。沉悶的槍聲響過,
我們的開放趴在臺階上死了。
五世紀嬰兒
藍解放和黃互助把開放的骨灰,揹回那塊已經墳墓連綿的土地,葬在了黃合
作的墳墓旁邊。在他們燒化、埋葬兒子的過程中,龐鳳凰抱著猴子的屍體始終相
隨。她哀哀地哭著,花容憔悴,的確人見人憐。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開放已死,
也就不再說什麼。那猴子的屍體已經發臭,在人們勸說下,她鬆了手,並提出了
將猴屍埋在這塊土地裡的要求。我的朋友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她。於是,在驢、
牛、豬、狗的墳墓旁邊,又多了一個猴墓。在如何安頓龐鳳凰的問題上,我的朋
友頗感為難,於是便聚集了兩家人一起商量。常天紅一言不發,黃互助也有口難
言。還是寶鳳說:“改革,你去把她找來,聽聽她自己有什麼打算吧。畢竟是從
咱家土炕上走出去的孩子,她需要什麼,咱都會幫她,砸鍋賣鐵也要幫她。”
改革回來說,她已經走了。
時問如水,往前流淌,轉眼就到了2000年底。在這新千年即將開端之際,高
密縣城一片喜慶景象。家家張燈,戶戶結綵,車站廣場和天花廣場上,都豎起了
高大的電子倒計時螢幕,廣場的邊上,還站著高價僱請來的焰火手,準備在那新
舊交替的時刻,讓燦爛的禮花照亮夜空。
傍晚時分,下起雪來。雪花在五彩的燈光裡飛舞,使夜景更加美好。全城的
人幾乎都走出了家門,有的奔天花廣場,有的奔車站廣場,有的在同樣燈火輝煌
的人民大道上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