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菜送到嘴裡,他呸的吐出去,鬼的護國菜,明明就是地瓜葉——在我們那兒,地瓜葉是餵豬的!
一邊慢慢吃飯,一邊想昨天母親過來時說的話。
‘你腦袋喬的很,做嘛子要回鄉去,那哈又不四咱的家鄉,我和你老漢在介邊做得蠻好,從前來不及照顧你,如今有錢老,你在介邊安心讀書,將來好好做生意,討門媳婦,我和你老漢也後繼有靠。’
潮州阿婆在屋外納鞋底,眼神安詳,雖然聽不懂母親的四川話,卻依然笑得很燦爛。
長生很不耐煩,面朝牆壁躺在床上:“你是北方人,莫說四川話!”
母親嗤嗤的笑,聲音尖細,身上濃烈的香水味道隨著微風一陣陣吹入長生的鼻腔,與空氣裡動物糞便的味道混在一處,讓他有種嘔吐的慾望。
不由想起了張紅衛,她身上永遠都乾淨清爽,洗衣液的清香混著冰激凌的奶味,令人安心。
會生氣會罵人,關鍵時刻護犢子,風風火火忙忙碌碌,這才是他心目中的母親形象。而非眼前熟悉卻又陌生,耳朵上掛著碩大的金耳環,脖子和手腕上小指粗細的金鍊子,就連無名指都戴了明晃晃的大鑽石的女人。
穿著蹬腳緊身褲和花上衣,頭髮燙成小卷毛披在肩膀上,豹紋的高跟鞋,細跟一路走來沾上了泥土和疑似不知名動物的糞便。
她笑了半天,才上氣不接下氣:“我說你個喬腦殼你還不信,呆呆的。子房鎮算什麼故鄉?你在四川長大,以後生活在汕頭,等將來我和你爸還要送你去廣州,去上海讀書,那種鄉下地方!”
她沒有評論子房鎮的是非,只是很單純的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長生無比懷念紅星大院,嘈雜的、友好的鄰居;乒乒乓乓忙碌的清晨;子房鎮集市上綿長叫賣的小販,甚至他都覺得不再討厭新樓房,就連黑乎乎的樓洞和冰冷的水泥地面都無比想念。
他的父母兩人把他丟回老家後,闖蕩南方多年,最終在汕頭落戶紮根,也不知兩人怎麼弄得,做不成父母的兩個浪蕩子,居然就闖出了一份家業,在汕頭有兩家工廠,專門做睡衣出口。
人說飽暖思□,總算兩個還有良心,有了錢想起被他們丟棄的兒子,突然就想起要重視他的教育,巴巴的招了來,要給他辦轉學,今後長住汕頭。
想起無數次的爭吵,長生重重的咬下白灼蝦姑,堅硬的外殼咔嚓碎開,刺到蝦肉裡,他也不介意,狠狠的放在口腔裡嚼。
格老子的,老子不是小狗,你們說要就要,想留就留?
老子如今讀五年級,要轉學就得降級,秋上林說了,早讀書才有比別人更多的機會,老子本來就比別人上學晚,還想再降一級?
再說,沒有了秋上林,誰幫老子補課突擊重點應付考試,誰監管老子學習和吃飯?
吐出一塊較大的蝦殼,翻白眼,爬蝦就叫爬蝦,叫個屁的蝦姑,欺負老子北方人沒吃過海鮮啊!
平心而論,阿婆做飯的手藝不錯,否則母親也不會把他送到這偏僻的農村,他們被兒子屢次逃跑未遂弄得筋疲力盡,打算先給他關著,等升學考試結束,順水推舟的轉學,小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老子想吃北方菜!老子不吃餵豬的地瓜葉,狗屁撒尿魚丸,怪味道的米飯!
回家。回懷橋市。回子房鎮。回紅星大院。
念頭如長瘋了的野草,再也按捺不住。
丟下筷子,跑回暫居的西屋,簡單收拾了行李,又從阿婆的枕頭下面翻出昨天母親給她做自己生活費的錢,推開柵欄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麼,退了回去。
從包裡拿出紙筆,阿婆不識字,他簡單的畫了幾筆。
家養土狗見著他,趴在窩裡懶洋洋的打個哈欠,他不好惹,第一次見面就狠狠踢了自己三腳,我可不想捱揍……柵欄門沒有關好,來回晃悠,帶動籬笆上的小花顫抖,亞熱帶的微風吹過,帶著旋吹進大敞的堂屋,吹起被壓住一角的田字格紙,背面畫了三幅簡單的畫。
揹包的男孩兒從枕頭下拿錢。
揹包的男孩兒站在汽車前面。
揹包的男孩兒和白髮蒼蒼的老頭坐在一起看電視。
盤子空空如也,廚房被洗劫一空,凡是儲存時間較長,方便攜帶的,都被席捲一空。
從這兒到汕頭市區,在汕頭市坐上汽車去廣州或者坐火車去上海,他手裡有離開子房鎮時上林硬塞給他的五百塊錢,一直貼身藏著沒動用。到了廣州可以慢慢打聽摩卡貓貓辦事處的地址,在那裡聯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