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到了九月初一。
是日清晨,各處城樓敲過五更鼓之後,落葉滿地,蕭索冷靜的大街小巷中,突然變得嘈雜喧鬧起來,一輛接一輛的大小各色官轎車馬,在或多或少的隨從護衛下,急匆匆的行進在通往紫禁城的各條街衢上。一時間,喝道聲、迴避聲、馬蹄聲不絕於耳,驚醒了沉睡中的百姓,紛紛披衣起來,從門縫中往外張望,小聲嘀咕道:‘這麼多當官兒的幹啥呢?’‘不是要逃荒吧?’‘難道蒙古人打過來了?’
“說你們沒見識還不服,”上了年紀的老人,擺出一副百事通的架勢,不慌不忙鑽回熱被窩裡,這才揭開謎底道:“官老爺們這時去早朝。”
“早朝?”年輕人們也顧不上和老人爭,連聲問道:“就像戲文裡演的嗎?”
“嗯。”老人點點頭,賣弄起陳年的掌故道:“爺爺我年輕的時候,當時先帝還是個小青年,也就你們這麼大,勤政著呢,整天點著燈籠上朝,天天如此。後來楊閣老心疼,怕先帝累壞了身子,才改到這個點兒。那些年,每天這時候,外面就是光景……”只見他一臉幸福道:“只有聽見這動靜,才會覺著做老百姓比當官好,”便帶著微笑,沉沉睡去了。
對於上朝的官員來說,雖然是按照嘉靖舊例,不用半夜爬起來,但對這些懶散慣了的老爺們來說,還是太難受了。起得太早,天又賊冷賊冷的……
“阿嚏……”昨晚下了一夜的冷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雖然穿了夾襖,但步行走在長安街上,被冷冽的秋風一吹,沈默還是不禁打了個噴嚏。
其實他可以不來早朝的,但現在有了明確的目標,當然得表現的敬業點了。故而特意起了個大早,坐轎到了東長安門前,因為長安街不許騎馬坐轎,便自覺的下了轎子……其實這條規矩,在嘉靖朝也差不多廢掉了,許多大員公然把車轎長驅直入,停在西苑門前,以便進出禁宮方便。但現在新朝新氣象,沈默不想被風憲御史彈劾,更要以身作則,所以乖乖的從東長安門進入長安街,步行往午門走去。
說來也巧,沒走多遠,他就碰上了張居正。
張居正表情凝重,似乎正在思考事情,叫他一聲,才看到沈默,面上露出笑容,拱手道:“久違了,拙言兄。”
沈默笑道:“太嶽兄,確實好久不見。”他讓嘉靖一關八個月,出來又在宮中守孝。張居正雖是侍郎,卻還不夠資格入宮,只能在戶部衙門裡居喪,結果兩人到現在也沒打過照面。
張居正上下打量著沈默,待看到他的鬍鬚,才拊掌笑道:“我說怎麼變化這麼大,原來把鬍鬚蓄起來了丰姿讓人傾倒啊”這話卻是真心而發。古人講究三十而須。沈默今年整三十,便也蓄起了五綹美髯,黑軟柔密的長鬚飄拂在頜下,配上骨子裡的溫文爾雅,更添了幾分飄逸和練達,更給人一種可成大事的氣概。
沈默笑起來道:“蓄了鬍子就讓人傾倒,那太嶽兄這一把長髯,豈不要傾國傾城了?”原來張居正有一把及腹美髯,只是用了胡夾,才顯得沒那麼長。這口鬍鬚,配上他身材欣長、器宇軒昂的樣貌氣度,確實讓人心折不已。
“不要互相誇口了。”張居正不禁莞爾道:“趕緊走路吧,長安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便並肩來到午門前,時辰未到,宮門還未開。邊上雖然有候朝的值房,但張居正沒有進去的意思,而是定定望著硃紅厚重的宮門。
他不進去,沈默只好陪著站。
站立良久,張居正才低聲道:“終於早朝了,等這天很久了。”
“嗯……”沈默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雖然擬出了《早朝儀注》,但他不喜歡早朝,甚至很牴觸這種形式。因為歷史上只有本朝才每天都要上朝,且事無大小公私鉅細、都要陳奏。要知道以前朝代都是每月才有那麼幾天,非軍國大事不議的。而本朝之所以大變,其實就是太祖皇帝喜歡獨攬大權,廢除宰相後的結果。
朱元璋不能容忍相權過大,便把宰相永久廢除。但廢相後,政事散於六部,無人總其綱,凡事必面君請旨而後行,於是事無大小便如潮水一般湧到朝會上來了。而朱元璋最擔心的就是被臣下矇蔽,似乎只有這樣高坐朝堂,事事過目,人人皆至御前陳奏,才能做到百官無‘欺弊’,才能使他放心。
沈默查閱《會典》,見上載洪武二十八年所定各府部衙門‘合奏啟事目’,達一百四十八款,甚至連民間詞訟、雞鳴狗盜也往往‘實封聞奏’。這就是想把天下的事情都親自管啊像他老人家這樣,親坐朝門,一切庶政,不分輕重大小,樣樣過目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