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直罵得雞不下蛋牛不吃草豬也不哼狗也不叫。張寶成任由她罵卻是不回應一聲也不解釋一句。七八天罵下來,姜珍兒一肚子怨氣也發洩乾淨了,於是無奈地自找下臺階:“罷了罷了,強按住牛頭不吃草,家來就家來吧。客棧遲早要交給他,就讓小畜生早點接過手,老孃正好也歇歇了!”
張寶成卻對小客棧生意沒半點興趣。隔個十天半個月,夾把傘就出門去轉悠,去了海門去啟東,去了如西去如東,一轉就是四五天。這哪還是過日子的樣兒?姜珍兒免不得又是一陣數落,再也不放心把客棧交給這個敗家子去接手。
那會兒姜珍兒也才三十多歲,不能指望一個小客棧的小寡婦心如古井波浪不興。八信街的老人們回憶她是一張粉白臉,鼻樑邊撒幾顆雀兒斑,長長的眼睛笑起來便彎成月牙兒,罩上了雲卻是遮不住光。加之她沒有懷過胎生過娃兒,腰肢是腰肢屁股是屁股,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扭得住店的客人骨頭散了架,一旦住下就沒了動身趕路的力氣。故而小客棧生意一向很不錯。這裡面的*故事任隨你虛構想象。如果你願意寫得真實些我不妨把結局告訴你:幾年後,她隨一個走江湖的郎中離開了八信街,去向不明。
姜珍兒有個兄弟叫姜佐才,二十七八歲,背得出四書五經,掐得準天象地理,卻是懷才不遇,在石河鎮楊家油坊坐帳房。姜家姐弟爺孃早已過世,姜佐才也沒娶親成家,得了空便常常來八信街看望姐姐。小客棧天天有客人,飯菜油水足,遇上個大方豪爽的客人總也邀他喝上幾杯。“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三杯水酒下肚,姜佐才也就覺得日子有滋有味,沒了不平和牢騷。
這天,姜佐才來八信街收帳,順腳拐進了小客棧。他到廚房裡轉一圈,沒聞到酒香,便怏怏地轉進張寶成住的偏房裡。桌上有筆墨,還有幾張楷字。姜佐才看看那楷,竟看出一臉的駭然和驚歎。
楷字是張寶成寫的一首五言詩:
“木龍欲擺尾,麒麟思揚威。
只待狂風起,揮劍斬黿龜。”
細加推敲,我只為此詩不過是十七歲少年苦悶中的即發豪情,但姜佐才不這樣看。他認定此詩壯懷激烈,氣貫長虹,顯現的是王者之志。
“姐,姐啊,不簡單,寶成不簡單!”他拽住姜珍兒連聲讚歎,“這娃兒不是個凡人!你聽聽,‘只待狂風起,揮劍斬黿龜’。大志向,大氣度呀!”
姜珍兒聽得懵懵鼕鼕:“不是凡人,還能是神仙?”
姜佐才一臉神秘:“怕就是個星宿下凡,能幹大事的!天機不可洩漏,不要跟旁人提起。得好好看待他!”
姜珍兒一向以為弟弟是大學問,連忙請教:“你說,你說!”
“他想做啥,就隨著他。張家祖墳上冒青煙,出了個文曲星張謇,說不定還會出個武曲星,兆頭就應在寶成身上了!”
姜珍兒惶惶悚悚,點頭不迭。
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張寶成為自己選下的卻是一條人所不齒的路:當兵去!
國民黨保安四旅少校營長吳祥英及時出現在張寶成面前。
吳營長是泰興人,三十四五歲,長得白白胖胖。這位梅蘭芳的同鄉同樣精於“西皮”、“二黃”,且專唱青衣,一折《玉堂春》唱得迴腸蕩氣婉若鶯啼。張寶成後來聽說吳祥英能夠當上營長也就是靠了這副以假亂真破竹裂帛的尖嗓子。
那是個天高氣朗白雲走馬的傍晚,身穿團花錦袍罩寶藍綢褂的吳祥英帶著他的小老婆和兩個馬弁走進了張家小客棧,進門就亮出嗓子唱了個禮:“店家,發呀財!可有單間客房?”
小客棧並無單間,只三間大客房架著十來張鋪位。然姜珍兒很有眼力,眼線兒幾吊之下馬上斷定這是個花錢不心疼的主兒,於是扭著腰肢迎上前去:“呦,先生髮財!這位小妹妹怕是您太太吧?多齊整,多漂亮,怕不是七仙女下了凡塵才怪哩!——請,請,裡屋坐!陳媽——打淨面熱水!”
馬弁四周看一圈,問:“老闆娘,倒是有好客房沒有?”
“放心,放心!你們尊貴客人,我還能不給個好安置!”姜珍兒滿臉堆笑,攙著吳太太往裡走,“要是不嫌棄,您倆口子就睡我兒子的床!——寶成,寶成!”
張寶成懶洋洋地走出來。
“呶,這是我兒子,也是念書人哩,讀過南通師範的!”
“哦?”吳祥英饒有興趣地打量張寶成,“多大了?”
“虛歲十七了。”
“唔,唔,不錯,扮相英俊!”吳祥英抓過他的手看了看,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