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沈世均下班後來找叔惠,正好叔惠去了葉先生的辦公室,世均就等了等。不期然的,世均的目光掃過一張辦公桌,桌子上的檔案東西一如既往,正有個年輕的女孩子在整理桌子,見了世均,禮貌的一笑。
沈世均突然很失落。
這張桌子原本是顧曼楨的,自從顧曼楨辭職,廠裡就新招了文員,依舊是個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女孩子。有時候沈世均會恍惚,好似那裡坐著的仍舊是顧曼楨,原本覺得無足輕重的第一次見面,回想起來卻歷歷在目。他至今都記得在外面館子裡相遇的那一天,她穿著淡灰色羊皮大衣,拿著一雙紅絨線手套,一個人坐在館子裡,摸著手套,百無聊賴的等著飯菜。後來他們去照相,她的手套掉了一隻,不知怎麼的,他始終掛在心上,後來一個人悄悄的去找了回來,當她看到這隻失而復得的紅手套,那副驚喜的表情那麼的有感染力,讓他跟著一起開心起來。
“世均來了,走吧。”叔惠回來了,看著臉色不大好。
一直到了慣常吃飯的小館子裡,沈世均才問他:“怎麼了?”
許叔惠嘆口氣:“我打算換家廠子做事,葉先生越來越過分,我是做不下去了。”
葉先生管著廠子裡的庶務,仗著與廠長的關係,植黨營私,大肆傾軋,只要和他不對付的人都不好過。沈世均和許叔惠大學都學的工程,但沈世均是實習工程師,整天和工人一起幹活,一個部門做熟的就換地方,而許叔惠卻是在樓上辦公,常和葉先生打交道,豈能沒摩擦?許叔惠先前就抱怨過幾回,這次把話說出來,顯然已又有了打算。
沈世均問道:“你打算去哪兒?”
“我有個朋友在楊樹浦那邊的廠子裡,一直想介紹我去,我這邊一辭職就過去。只是去了那邊回家就不方便了,要住宿舍,一週回一次。”
沈世均知道他是深思熟慮過的,就沒勸,只是覺得空落落的,以後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許叔惠動作很快,第二天就辦了辭職,去了楊樹浦。
週五晚上回到家,沈世均問起他新工作的事兒。
許叔惠卻說:“世均,你肯定想不到我遇見了誰。”
“嗯?以前的同學?”
“是顧曼楨!”許叔惠自己也覺得很意外:“她在那家工廠做文員,去了三個多月了,算起來應該是從這邊辭職後沒隔多長時間就過去了。你說她為什麼當初要辭職?”不等回答,許叔惠又說:“還有件事怪事,我覺得現在這個顧曼楨,就像之前的顧曼楨。”
這話乍聽拗口,但沈世均卻明白,心裡微微一動。
許叔惠只是將這件事當新聞說一說,說完就丟在一邊,轉而說起在那邊工作的人事。沈世均卻有點心不在焉,想多問點兒什麼,偏生不知怎麼張口。
顧曼楨對於遇到許叔惠也十分驚訝,原本該是故友重逢的喜事,可她因著前事,每回面對許叔惠都心虛慚愧,彼此就顯得客氣有餘熱情不足。這個時候一份好工作也不是那樣容易找,當初辭職也不全是為躲開沈許二人,目前就更不會為這個再去辭職了。
週末回到家,顧母又提起讓她去看“曼璐”,曼楨也不能一直躲著,就在週六早上買了點水果點心去了祝公館。
到了祝公館是八點半,顧珍珍還在睡覺,傭人們各司其職,祝鴻才不在家。自從第一筆生意成功,祝鴻才彷彿時來運轉,財運亨通,與此同時也越發忙碌,不僅是忙投機生意,也忙著各種應酬,閒了也在外面享受聲色。昨晚祝鴻才就沒回來,如今他有錢,到哪兒都有人捧著,最近正和一個叫莉莉的舞女打的火熱。
“二小姐來了。”周媽是老人兒,仗著資歷常在祝鴻才跟前搬弄口舌,後來的這些人都不敢得罪她。她又看出太太是個厲害的,一直奉承,顧珍珍就不和她計較,還常用她辦事,算得上得意人了。
周媽對於初次登門的曼楨十分殷勤,趕緊倒茶,又要去通知顧珍珍。
“姐姐既然還在睡就別吵醒她。”曼楨不願意和冒牌貨面對面,走形式般的問了問顧珍珍的病情。
周媽每常冷眼旁觀,看出太太自己不想病好,所以就說:“唉,太太是早年吃多了苦,傷了身體,現在這病來勢洶洶,只怕得好好兒養呢。老爺倒是很關心太太,太太想吃什麼就買什麼,什麼藥有效就吃什麼藥,多貴都捨得。”
這時家裡的司機金來進來了,手裡拎著個皮箱,身後還跟著個小女孩兒,小臉兒黃黃瘦瘦,穿著花布衫黑褲子紅布鞋,一雙小手不停的絞著衣角,眼睛怯怯的打量著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