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河心裡有了底,倒也沒再計較傳旨的宦官的言行,入內換了一身衣服後便隨人一同入宮去見謝池春。
謝池春在鳳儀宮,這座林皇后住過的宮殿自林皇后過世之後便被封了起來,無論是謝池春還是皇帝都不大喜歡聽人提起又或者去那裡。可那到底是謝池春自小長大的地方,是她親手送走母親的地方,當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到底還是選了那裡。
宋天河一路過去,心裡漸漸也跟著定了許多,他抬眸看過去,正好能看見站在窗邊的謝池春。
謝池春大約才剛從皇帝,哦不,應該叫先帝殿中出來,她臉色白得就像是清晨浮在湖面上的薄霧,彷彿只要伸手輕輕那麼一拂,便會悄悄的散開來。
然而,她整個人看上去卻堅硬如鐵石。
她那就定定的站在臨窗的地方,纖長白皙的素手輕輕的按在硃紅色的雕花窗欄上,目光淡淡的看著宋天河一步步的走入殿中。
宋天河不疾不徐的抬步入了內殿,迎上謝池春那沉沉的目光,不覺露出微微笑容來:這才是他所愛的人啊,她溫柔的時候比春水還要的柔軟溫暖,她冷酷的時候卻比鐵石還要的堅硬、還要的不可動搖,多麼矛盾的美——正如他期盼謝池春對自己柔情蜜意,可是看著她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時候又覺得心跳如鼓,多麼矛盾的愛。
謝池春看著宋天河來,見他神態,忽而一笑:“師父還記得嗎?你以前叫我騎術武藝的時候,常常親自送我回鳳儀宮。有時候,母后就站在窗邊看著我們.......”
宋天河其實不大喜歡聽謝池春提起林皇后,可如今卻又想起謝池春小時候的模樣,便不禁笑起來:“你那時候只有這麼點大.......”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頗有些懷戀,“我一隻手就能抱住。我記得第一回見著你的時候,我便想著........”
“想什麼?”謝池春仿若無事一般的笑起來,柔聲追問道。
宋天河也不藏著,坦白道:“我那時候想的是‘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可真是一朵小小的白牡丹花,要是隻開給我一個人看,那便最好不過了!”
謝池春含笑抬眸看他,問道:“得償所願的感覺,怎麼樣?”
宋天河摸摸下巴,挑了挑眉:“很好,很想再養幾朵小的......”
謝池春笑得眉眼彎彎,似是樂不可支,接著又道:“那師父可知道我第一回見著你的時候想什麼?”
這般一說,宋天河還真有些好奇,不禁問道:“想什麼?”
謝池春側頭想了想,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第一回見你其實不是在宮裡,是你回京的那一天。我和齊天樂一同出宮去看熱鬧,只一眼就看見了人群裡的你.......”她頓了頓,似是回憶起了當初,語聲輕柔和緩,“那時候,我方知道時間竟有如此男兒,心裡便想:‘大丈夫當如是也’,也不知何人能把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她沒等宋天河應聲,反倒是十分沉靜的接著說下去:“後來宮裡那回,還沒見面呢,你就先叫我們在大太陽底下站了半天,我都氣死了。再後來.......那時候,誰會知道以後呢,”她伸出左手握緊了宋天河的右手,緩緩的道,“母后的事,不是你的錯,我也儘量讓自己不遷怒、不多想。可是父皇的事,我既然看見了,那便不能當做沒看見。天河,你說你愛我,那為什麼就不能再多等我幾年呢?”
宋天河閉了閉眼,沒應聲,
謝池春適才還帶著笑的面容漸漸冷了下來,她一手握著宋天河的手,一手按在桌案上的那一壺藥茶上面,忽而又開口問道:“這是你送去給父皇的?”
如果言語可以成為刀劍,那麼謝池春此時便是拔劍出鞘。
宋天河睜開眼,欣賞著她這冷淡的模樣,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送的茶酒多了去了,也記不得了。不過你要說是下了藥的那一壺,大約便是我送的吧。”他緩緩的走到謝池春邊上,溫聲問了一句,“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謝池春看著他,纖長的黛眉猶如遠山,眸光盈盈。那一瞬間,宋天河幾乎以為她會哭出來,可她沒有。她只是極慢極慢的點了點頭,親手把那壺沒喝完的藥茶端到宋天河面前,一字一句的問他:“我死,還是你死?”
宋天河不由得笑起來,他生得眉目尋常,遠不及齊天樂或是謝池春,可這一笑見卻是神采奪人。他定定的看了謝池春一眼,答非所問的應道:“我愛你,池春。”
所以,他接過了那壺藥茶,親自倒了一杯來,慢慢的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