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才能感受這種痛苦。
但他依然沒有投降。
桑桑負著雙手看著他,白皙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細細的眉卻不知何時蹙了起來,她沒有想到他能撐到這個時候。
在她的人間記憶裡,寧缺從來不是慷慨激昂之輩,更做不到平靜赴死,他貪生怕死、好逸惡勞,從來沒有什麼道德的底限。
為何他直到此時依然不肯臣服於我?
桑桑有些惘然,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這個男人,或者說在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裡,他的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麼變化。
光明神殿裡夜風輕拂。
風很輕柔,比最溫柔的情人的手還要溫柔,落在寧缺身上,卻給他帶來了極度的痛苦,緊接著,他感到了難以抵禦的寒意,冷的渾身輕輕顫抖起來,便是唇間吐出的氣息都夾了一些霜花。
他此時身上已經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便是肉都已經快要被切削乾淨,夜風拂體,便是直接吹到他的骨頭上,吹到薄膜包裹的腑臟上,如何不痛?如何不冷?都說寒意徹骨,誰能比此時的他更能體會這種感受?
寧缺忽然覺得身體奇癢無比,從發端到指尖再到腹部,每一處彷彿都有無數蟻蟲在咬噬,他勉力睜開眼睛向身體望去,發現並不是桑桑尋找到新的有趣的刑罰方式,而是森森白骨上正在重新生出新肉。
那些癢便是白骨生肉時的感覺。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白骨被血肉和肌膚重新包裹,甚至再也看不到一處傷口,光滑有若新生的嬰兒。
這便是昊天展示的神蹟?寧缺沒有感到任何喜悅的情緒,因為他知道這不代表桑桑對自己生出了憐憫心,而意味著下一輪折磨的開始。
果不其然,溫柔的夜風再次變得凌厲起來。
寧缺不再覺得癢和冷,他只剩下了一種感覺,那就是痛,新生的血肉再次被割離,恐怖的雨再次向神殿地面落下。
凌遲再次開始,他再一次被千刀萬剮。
他的識海里不停迴盪著那道威嚴的聲音,那個聲音要求他的臣服。
他用卑微的沉默表示反抗,驕傲的嘲諷表示不屑。
神殿外的星光,靜靜地看著這幕最殘忍血腥的畫面。
時間緩慢地流逝,這毫無疑問是寧缺此生最漫長的一個夜。
他不斷被凌遲,不斷被治癒,極致的痛苦,讓他無比地渴求死亡,他這才明白,原來死亡真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此時他已無法死去。
他的意識都因為痛苦而扭曲碎裂,漸漸模糊不清,隱約間想起那個削肉剔骨還父的孩子,那個一腳踩進沙漠便被削成雞爪的英俊太監,想起魔宗山門裡坐在屍骨山上的蓮生,又想起另一個因為凌遲而出名的老太監。
他記得不清楚這些人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這些記憶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很多畫面不停地掠過,卻無法帶給他安慰,反而讓他愈發痛苦。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保持著最後的那點清明,那點倔犟,沒有回應識海里那道充滿神威的命令聲。
他的額頭已經被切開,稀清的像水般的血不停地淌落,他半眯著眼睛,透過血色的簾幕,看著地面上那個高胖的女子。
看著這個女子,他這輩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恐懼,也正因為如此,他這輩子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憤怒。
他像瀕死的野獸般盯著桑桑,痛苦地喘息,眼眸血紅。
他無法說話,卻能在意識裡對她說話。
“**。”
桑桑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靜靜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說道:“**你。”
桑桑依然沒有什麼反應。
他說道:“有本事你就殺死我,不然總有一天,你還是會被我壓在身下,到時候我會像你今天這樣,不停地**。”
桑桑說道:“愚蠢的人類。”
她的聲音在幽靜的光明神殿裡迴盪,這是寧缺第一次聽到她開口說話,不是在意識裡開口說話,而是直接聽到她的聲音。
寧缺無聲地笑了起來,嘶啞像是破了洞的風箱。
“你是昊天,卻被我這樣一個螻蟻般的人類操過……昊天也不能跳出因果,你不能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就算你能把那層膜修好,把那段回憶抹去,也不能改變**過你的事實,所以你生氣了。”
他看著她說道:“你讓我痛苦,我自然也要讓你不爽,只要你不敢殺我,那麼你終究將因為這件事情而不斷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