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之下,山頂明亮如晝,雲霧在下方不停流淌,若水一般。
青青大樹之下坐著一人,因為隔得太遠的緣故,看不清楚容貌,只能感覺年齡並不太大,但卻偏偏卻穿著件極有古意的袍子,頭上戴著一頂極高的古冠,氣象莊嚴。
隆慶皇子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在離開西陵神殿的時候,掌教曾經提醒過他,書院後山裡那些學生絕非尋常修行者,當慎重待之,樹下那人能在山頂等著登山者,身份自然尊貴。
樹下那人平靜說道:“我排行第二。”
聽著這話,隆慶皇子面色不變,心裡卻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他想起那個女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某些傳說,想起傳說中那個驕傲到了極點,也強大到了極點的二師兄,復又恭謹一禮,只是這一揖要比先前更低一些。
“你很不錯。”青樹下的二師兄淡然說道:“你絕對有資格進入書院後山。”
縱然天生驕傲如隆慶皇子,想到點評自己的人是書院二師兄,也不免心生感慨歡喜。
“只要登上那塊大石頭,你就算登頂成功,不過霧裡面還有你的一位同行者,你可以先自行登山,也可以等他一起。讓你等他似乎有失公平,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塊大石頭很難上,比你所走過的山道更加難走,所以你最好先調整休息一番。”
聽到霧裡還有一位同行者,隆慶皇子眉頭微微皺起,在他的計算中,除了那名僧人之外,今日應該沒有誰能夠堅持到山頂,那些平庸之輩甚至連霧道都無法踏上。既然那名僧人因為身份關係不方便進霧,那麼究竟是誰居然能夠跟上自己的步伐?
樹下二師兄淡然說道:“選擇權在你手上,你可以先行登山。”
隆慶皇子沉吟片刻後,復恭謹一禮,然後盤膝坐了下來,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夜霧山道間,寧缺看著箕坐在灰牆下,渾身溼漉胸口微微起伏的卓爾,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眼神裡的死亡氣息,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能把你一刀砍了,但何必砍呢?一世人兩兄弟,你死都死了,何必再來攔我的路,我上去了才好把你剩下的那些破事兒都辦了。”
卓爾靠著灰牆,望著他慘淡的一笑,胸口起伏的愈發劇烈,唇間發出嗬嗬的聲音。
“假的,這些都是假的,我需要靠什麼來證明這些是假的呢?”
寧缺低著頭站在山道上,站在夜霧中,站在臨四十七巷的春雨裡。
忽然他抬起頭來,說道:“桑桑何在?”
桑桑站在他旁邊,仰著微黑的小臉看著他,問道:“少爺,有什麼事?”
寧缺目視前方,說道:“桑桑,把家裡的所有銀子都拿出來,我們給小黑子尋塊好墓地,再給他弄副楠木棺材,美死他。”
桑桑說道:“好的……但是少爺,黑子少爺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再美死。”
寧缺說道:“反正他都再活了一次,何妨再死一次?”
說完這句話,他走向那麵灰牆,舉刀向天然後呼嘯落下,斬落卓爾首級,斬斷那面被雨水打溼的灰牆,斬斷了所有幻境,露出那條直通向山頂的陡峭山道。
然後他望向身邊,發現已經沒有了桑桑的身影。
“我說過這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寧缺看著眼前那條真實的山道,對著夜霧盡頭說道,彷彿是要解釋給他們聽一般:“我想像中的回憶中的桑桑是個完美的小侍女,但真實的桑桑卻絕對不是那個模樣,你們能激發我自己的大腦來營造一個亂真的環境,卻不知道我自己的大腦裡存著的並不都是真實。”
霧裡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雖然我不知道你剛才想了些什麼,但你怎麼判斷那是假桑桑?”
“因為真的桑桑雖然善良好心,但她絕對不會捨得為一個死人花光家裡所有銀子,卓爾不行,她自己不行,甚至我都不行。”
寧缺笑了笑,然後抬起袖子擦掉唇角淌下來的血液,向山上走去。
銀暉籠罩的山頂,東一棵樹,西一棵樹,都是耐寒的針葉林,並不是陳皮皮最喜歡的棗樹。
隆慶皇子坐在草地裡調息培念,緊緊閉著眼睛。
遠處那棵青樹後方響起一道極細微的聲音:“師兄,謝了。”
青樹前盤膝坐著的二師兄,目光恬靜神情方正肅穆,淡然說道:“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後門,偶爾還是可以開開的,再說隆慶本來就比寧缺先行一步,讓他等上一段時間也算公平。”
正如書院那句名言:規矩就是看誰的拳頭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