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耳光。
——白玉堂!白玉堂!展昭已經去了!你放手啊!他已經去了!你難道要他走都走得不安心嗎?
白玉堂眼中渙散的光芒漸漸凝聚,待到認出來人,忽然一笑:
“丁老三,你可來了。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丁月華一楞,卻見他慢慢伸出手去,給懷裡的人捋了捋頭髮,淺笑道:
“展昭,我們終於尋到月華了。我來同她說明白,可好?”
丁月華猛地跪到了地上,眼淚忽然就下來了。她晃著白玉堂的手臂哭著喊著:
“小五哥,你罵我吧!你打我吧!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求你……求你別這個樣子……”
——月華,你這麼這樣?
那人卻只是皺了皺眉。
——求?
忽然又笑了。
——誰見過九尾鳳求過人?我白玉堂好大的面子啊!
——月華,我怎麼和你說的來著?跪天跪地不跪人。你怎麼都忘了?
丁月華拉著白玉堂,哭得喘不上氣來。
白玉堂看著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不怪你的……要怪只怪五哥無能……你昭哥也是不會怪你的……你是他最疼的妹子了……”
“小五哥?……”
月華抬起一雙淚眼,怔怔看著白玉堂。
那人神色冷冷,道:
“當真以為我瘋了嗎?……我只想多和他待一會……這麼多年東奔西跑,他都沒能休息片刻,如今,終於有機會了……”說著,嘴角終於掛上一抹苦笑。
瘋?哭?我也想啊……只是……只是我若這般,又怎配叫錦毛鼠?又怎配與你相提並論呢?
展昭……
你可知那日裡,那人一臉強裝出來的關切,問我有什麼想要的……
一副問孩子要什麼點心的語氣。
……想打人。
昭,這就是你捨命救回來的?
他怎麼配……又如何值得……
白袖裡的拳握了松,鬆了握,到底壓下了這口氣。
昭,這人,是你拿命換回來的……
於是緩緩謝恩,卻什麼都沒要。抬眼看見皇帝老兒一臉驚訝迷茫,心中冷哼。
你道是誰都稀罕你那點權貴嗎?
——榮華富貴,只不過是過眼煙雲,展某不會放在心上的。
昭,你鄙棄的,我又何嘗上過心?
而這些,你這個慣用權勢縱人的,卻是不會明白的吧。
出殯那天,白玉堂躺在太白樓的屋頂,看著隊伍慢慢走來,如當年那貓兒巡街一般的路徑。隊伍裡,當年的同僚並著他江湖上三五好友,哭得昏天暗地,反襯得月華隱忍哀苦,倒頗有幾分貓兒娘子的樣子。
京城裡一片孝白——展大人離開不過數年,百姓們實在,都還念著他的好。
昭,不枉你當年一番熱血。
白玉堂抱著一罈陳年女兒紅怔怔地亂想。
待到隊伍走到樓下,他心中忽然一動,伸手彈了顆碎石出去——
早些年裡,他們相爭之時,每逢那貓兒走過樓下,他總要丟個花生白果什麼的去打那人,而那貓兒日久也成了習慣,每每路過樓下便豎耳凝神,只待風聲一起,便伸手一抓,然後惡狠狠地再瞪樓上那老鼠一眼,隨手扔掉劫下的“暗器”。
——咚。
碎石磕在黑漆漆的棺木上,悶悶一聲,讓眾人的哭聲給掩了。
白玉堂看著隊伍慢慢行過,仰頭灌下一大口酒。眼角卻忽然瞥見一抹視線。
循著望去,竟是丁月華。只見她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活脫脫便是一隻炸毛的貓兒,只是,轉瞬間,那眼裡又添了許多哀愁,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又忽然想起了什麼。
白玉堂突然想大笑,但又覺得,這樣驚了隊伍實在不太好。
——怕那貓兒會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呢。
這樣想著,卻愈發忍不住了,當下幾個起落,奔回皇宮的病床上,捂著被子結結實實笑了個夠。直笑到心口皆涼,筋疲力盡,方昏昏睡過去。
展昭葬在京城郊外,皇家恩賜,說得好不慷慨。
白玉堂冷笑,自提了巨闕掛回陷空島通天窟中。
——你這貓兒……當日我便該狠了心,將你在這兒困上一生一世。
白玉堂喃喃,臨走的時候看了看,又把畫影掛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