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陛下不懂權謀,不會算計,他算計得深沉啊!”茅坤點頭讚歎。
唐毅沉著臉,心情並不輕鬆,“鹿門先生,陛下和我提起漢武帝的典故,你覺得他要幹什麼?”
“呵呵,我看至少有三層含義。”茅坤抓起茶杯,品了一口,解說道:“其一,自然是報仇雪恨,李貴妃與外人私通,尋常人尚且不能忍,陛下又豈會放過她!奈何此時龍種沒有誕下來,廢掉李貴妃,太子之位不穩,如果鬧騰起來,陛下的身體承受不住,猝然駕崩,就會弄得和武宗一般的下場,不得不恭請外藩入嗣大統,好不容易從天下掉下來的皇位,又會失去,若是如此,陛下哪有臉面去見先帝!”
“嗯。”唐毅點頭。
“其二呢?”
“這其二,自然是安撫內外。”茅坤道:“自從李芳猝死,內外不寧,假如不處置李貴妃,萬一天子龍體欠安,她有機會成為太后,試問眼下和她作對的大臣會善罷甘休嗎?陛下能放心嗎?”
道理是很明顯的,唐毅和高拱兩大輔臣,還有不少部堂高官,科道言官都緊緊揪著李芳的案子不放,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這幫人已經和李貴妃撕破了臉皮,如果隆慶不處置了她,勢必有人不安,還會繼續鬧下去,直到徹底掀翻李貴妃為止。
與其百官逼宮,不如自己下手,殺了李貴妃,安定天下人心。
這兩條唐毅都猜到了,忍不住問道:“鹿門先生,那第三點呢?”
“這第三點嗎?”茅坤意味深長一笑,“大人,多半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
“沒錯,陛下說漢武帝的典故,其實想要講的是另一個人。”
唐毅思忖一下,問道:“是霍光嗎?”
“大人睿智!”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弟弟,是武帝朝後期的重臣,受命託孤之重,輔佐劉弗陵,劉弗陵死後,立昌邑王為帝。而霍光幹了一件傳流千古的事情,僅僅二十七天,他就廢了昌邑王劉賀,重新立劉病已繼承帝位。
權柄大到廢立天子,如此權臣,也就伊尹可以與之相比。
提到霍光,再看看唐毅,兩個人的情況還真有些相似。同樣都是元老重臣,霍光收拾了武帝留下來的殘局,唐毅開創了隆慶中興,兩個人都是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德高望重,權勢滔天。
相比之下,唐毅的勢力比起霍光還要完整強悍很多,大到隆慶都無可奈何。
“陛下為了防備大人,其實也有佈局,他總共出了兩招,第一是抬舉高拱,加封高鬍子為太保,與大人對掌大權。高拱雖然實力遠不如大人,但是他清正廉潔,品行高古,忠心耿耿,有他在,大人就沒法隨心所欲。至於第二招,那就是人情,他殺了李貴妃之後,必然將太子託付給大人,利用他對大人的天高地厚之恩,羈絆住大人,讓您老老實實輔佐新君,而不會成為伊尹霍光!”
沈明臣在一旁聽著,微微搖頭,“鹿門兄,你之前的判斷小弟歎服,可唯獨這裡,我有些疑惑。陛下真的有把握大人會聽從他的安排嗎?”
“呵呵呵,不是有把握,而是很有把握。大明立國兩百年,如今又國勢中興,蒸蒸日上,天下安寧,試問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天下大亂?哪一次太平年景,能造反成功?更何況大人是什麼人?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心學的領袖,唐學的開山鼻祖,文治武功,天下少有,大人可以說就是大明的聖人,他深受兩朝皇恩,輔佐幼主,理應肝腦塗地,決不能心生二志,不然光是天下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大人。”
聽完茅坤的分析,唐毅不由大吃一驚。
雖然他自己什麼德行自己清楚,但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扮演忠臣孝子,著書立說,努力追尋聖賢之路,茅坤說的一點不誇張,在民間,唐毅還就是這個形象!
他不是白臉曹操,想要篡奪大權,就要面臨強烈的道德指控。
心學一脈提倡的也僅僅是虛君實相,並非是廢除君王。
隆慶是個胸無大志的傢伙,就想著安安靜靜過小日子,誰願意操心誰去,反正老子開心歡樂就好。
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包括批紅大權,我都棄之如蔽履,你還好意思要皇位嗎?
唐毅想通了,竟然有種被愚弄的感腳,簡直日了狗了,他唐行之竟然被傻學生給算計了,而且還算計的徹徹底底,一點跑都沒有。
弄來弄去,自己還是打工仔的命,這也太扯了吧?
“鹿門先生,就沒有破局之法?”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