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之後,便到了閻家壽宴的正日子。閻立德雖告病致仕,但聖人給他封了太子太傅的虛職,散官並封特進,昭示著對閻家的恩寵依然不減。更何況,閻立本繼任了工部尚書,依舊保有實權之職。於是,前來祝壽之人依舊是絡繹不絕,閻府門前的車馬幾乎將街道堵塞住。府內也與往年一般,喜氣洋洋,熱鬧無比。
濮王妃閻氏神色淡淡地坐在車駕內,靜默地聽著外頭的喧鬧。其實,閻家如今早已經無法與當年相比了。曾經以為她有望成為東宮太子妃的時候,才是閻家最為煊赫之時。待她隨著李泰被貶均州,閻家便漸漸沉寂下來,至今尚未恢復。時至如今,父母兄嫂們大概依舊很難接受即將沒落的現實罷。
他們一生榮華,經歷起伏太少,反而無法接受人生起落無常的事實。倒是侄兒們在經歷這番打磨之後,或許還有望讓閻家振興起來,不再如此浮躁,不再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作為書畫世家或者工部、將作監世家便已經足夠了,沒有掌控全域性的能力,便不必肖想其他,方是正理。
想到此,她命侍婢將李徽喚了進來:“三郎,這些年你與閻家可有來往?對他們有何印象?同輩之中是否有可交之人?”
李徽毫不猶豫地回道:“孩兒只覺得閻八郎可交。不過,八郎似乎尚有一個七八歲的幼弟十五郎,他經常帶在身邊。此子十分聰慧,性情也穩重,若是能拜得名師,假以時日必定非池中之物。”
閻氏垂目靜思片刻:“若是八郎入仕,你與子獻不妨照拂他一二。至於其餘子弟,大可不必理會。十五郎眼下需要一位名師……”她略停了停,猶豫道,“三郎,你覺得宋先生是否願意再收一位弟子?”
“以宋先生的性情,等閒不會收弟子,只看眼緣而已。”李徽回道,“改日我問一問八郎與十五郎。若是十五郎願意拜師,便多往藤園走一走,說不得便能讓宋先生瞧中。便是宋先生瞧不中,他的那些老友亦是精於學問的名士,拜哪一個為師都不錯。”
閻氏這才略微放心了些:“便是隻留下一支,猶如大浪淘金一般,也遲早都能復興。我只怕父祖輩太過浮躁,影響了晚輩,連一個性子沉靜、品性出眾的孩子都尋不出來……到了那時候,閻家才會真正沒落。”
“阿孃儘管放心。”李徽寬慰道,“八郎與十五郎一定會明白阿孃的苦心。”
閻氏搖了搖首,苦笑不語。她已經不再期盼閻家有幡然醒悟的長輩了。至少從這些年母親高氏給她的信中,她瞧不出任何變化。前些日子,她的妹妹還寄信來試探,委婉地詢問李徽的婚事可有甚麼變故,或者是否會接孺子進門之類的事。可見,她們其實依然不願放過李徽的婚姻大事。
到得閻府內後,閻氏甫下車,幾位阿嫂便帶著極為熱情的笑容迎了上來。她的神色依舊淡然,囑咐了李徽幾句之後,便去內堂拜見母親高氏。而李徽直接去見了名義上的外祖父閻立德。
雖然閻立德才是今日的壽星公,但他並未出面迎客,而是託辭身體不適由閻立本代為待客。即使他看似聖眷猶在,但畢竟已經致仕,大部分客人自然不是為了他專程趕來,而是更想見新任工部尚書閻立本。閻立德在官場沉浮數十載,自然洞悉這些人的念頭,索性便成全了他們,也成全了自己的弟弟。
見到李徽的時候,閻立德眯著眼睛仔細端詳了他一番,方溫和地讓他坐下說話。他的書房內掛滿了丹青繪卷,人物、樹石、禽獸,均是栩栩如生,如同靈物一般。李徽說完祝詞之後,便禁不住道:“外祖父,孩兒能仔細賞一賞這些畫麼?”
“儘管看。”想不到他對這些畫如此感興趣,閻立德頗為意外。他對這個便宜外孫並不關注,若不是這一年多以來眼前的少年郎在朝堂中嶄露頭角,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注意到他。畢竟,在他眼裡,濮王府也唯有嗣濮王李欣足夠出眾罷了,不愧為先帝與文德皇后親自教養過的孩子。生長在均州偏僻之地的庶出幼子,便是再好又能如何?見識不足,視野狹窄,便註定了此生不會有甚麼大出息——只是想不到,女兒竟然將這孩子也教得這般好。
李徽遂一幅一幅細看起來,心中讚歎不已。閻氏果然不愧為丹青大家,勾勒出的景物、人物與動物皆是線條柔美,別有一種飄逸之感。只可惜,這兩位閻公都更愛繪製人物與動物,而非壯闊的山水勝景。
“怎麼?你覺得這些畫不好?”閻立德敏銳地發覺了他目中的惋惜之意,頓時有些不悅。他畢竟是長輩,也習慣了在丹青之術上一覽眾山小,自然認為這是一種輕視,是對他繪畫造詣的懷疑。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