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紫臨去之前,最後朝著對面山頭遠遠望了一眼。
竟是見到一個身影不期然來到唐寅褐身邊。
那人一身黑衣,黑色斗篷將身子整個籠罩其中,看不清樣貌。
見他朝唐寅褐走去,如入無人之境,圍在一邊的在這場戰鬥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人沒有一個上前阻攔。
黑衣人蹲下來,將唐寅褐的身子扛在肩頭,轉身朝對面山峰望了一眼。
雖然看不到那人的目光,辛紫卻隱隱覺得他是在望著自己嘆息。
辛紫用力撐住眼皮想要再看真切些,看清楚他要把阿褐帶去哪裡。
無奈胸口的劇痛和脖頸上尚未處理乾淨的傷口一點點吞噬著她的最後一點意識。
在最終閉上眼之前,留在她腦中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那黑衣人帶著阿褐一躍飛離山巔,她隱約看到那人腰間配著的羊脂玉佩,上面雕有青龍圖案。
彷彿一眨眼功夫過去。
當辛紫再度醒來,卻發現不是去了陰曹地府,卻是回到了唐寅褐想要帶她逃離的地方——唐府後院。
房間裡瀰漫著藥水的苦香,她轉頭,脖頸上的那處傷口牽引,一陣刺疼,她微微皺眉,嘴裡不自覺發出一陣嘶聲。
原本靜靜守在一邊隨意翻看著一本醫書的甄亞臣聽到動靜,慌忙放下書,提起手上鐐銬,靠近過來,關切問了一句:“你醒了?”
辛紫小心翼翼點頭,不敢再觸動身上傷口。
甄亞臣則開始為她把脈,察探氣色,末了翻開眼皮看了看,最後望著辛紫笑道:“總算熬過來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往後幾日就靜養便是。”
辛紫躺在那裡,還有些懵懵懂懂,望著甄亞臣張了張嘴,這才發現喉嚨乾渴得厲害,未能講出一個字,先咳了起來。
甄亞臣慌忙起身將床邊案几上的湯碗端起來,盛了一勺清粥送到辛紫嘴邊。
辛紫勉強撐起身子,卻只是將瓷勺推向一邊,搖了搖頭,勉強開口近似耳語道:“阿褐呢?”
甄亞臣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阿褐就是那位唐寅褐唐少俠,那個引得這兩日東京城中上到朝廷下到街邊百姓茶餘飯後都在談論著的風雲人物。
奈何英雄已去,空留餘恨。
甄亞臣垂下眼瞼,不去看辛紫絕望的目光,苦澀遙遙頭,道:“聽聞他與齊王朱惠殊同歸於盡了,屍骨無存。”
辛紫再講不出話來,只一味搖頭。
聽到房裡的動靜,一味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婦人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甄亞臣起身行禮,道了一聲“唐夫人”。
被叫做唐夫人的女人微微點頭,笑著抬手讓甄亞臣先行退出去,自己則在辛紫身邊坐下來。
看著辛紫慘白消瘦到不成人形的面龐和一雙空洞的眼,唐夫人未語淚先流,伸手輕撫著辛紫擱在床邊的手,許久之後才用帕子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緩緩開口問了一句:“醒了?哪裡不舒服,直管與我說便是。”
辛紫拿眼打量著這個之前被自己救治過的婦人,只覺得她醒來坐在自己面前的樣子那樣陌生。
唐夫人見辛紫不言語,重新端起粥碗,一面送到辛紫嘴邊一面道:“好歹吃些東西,才有力氣養好身子不是?”
面對這無力的話語,辛紫仍舊是呆滯地看著唐夫人,眼神空洞,視線彷彿穿過唐夫人直接投向遠處。
唐夫人見狀收回粥碗,長長嘆息一聲,緩緩開口道:“你我都是苦命的人,一夜之間,你失了夫君,我也沒了長子。你現在的心情,我都明白。你心痛,我又何嘗不是?可寅褐他已經不在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們的日子還要一樣過不是?我聽聞你在嘉門關口那晚就想要直接隨著寅褐去了?真是個傻丫頭,若是寅褐在天之靈,也不會想要看到你這樣作賤自己的。他費盡心思,不惜捨去自己的性命為的又是什麼?還不是為了給你一個安穩?你如今這樣,是要讓他在天之靈不得安寧嗎?”
辛紫聽著唐夫人的話,心中卻只想著自己若是那天不為唐寅忠的苦苦哀求而動了惻隱之心,不違背阿褐的囑託離開城郊的那處宅院,不來救這婦人,也就不會被逼去那處地下密室,也就不會看到那讓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的畫面,也就不會有之後的種種……
或者再往前一些,自己聽了西由太皇太后一言,聽了舅舅的一句忠告,不再踏足東原土地半步,不靠近這座都城……
那麼多如果,如今都化作悔恨。
恨自己愚蠢,恨自己害死了阿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