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一陣闖進小院。歐陽大姐正指揮那些手槍隊員,將所有
送銀元過來的人像押解強盜那樣捆起來。幾個被繩索勒成一團的入還在叫嚷:“搞
錯了!我們是送銀元給你們用,不是送脖子給你們用!”董重裡很奇怪自己一點也
不怕,他要歐陽大姐放開其他人:“有問題找我,他們是我領導的。”歐陽大姐絲
毫不欣賞董重裡的勇氣:“你這樣子一看就是可疑分子。”“這是哪來的道理!有
陰謀我們就不會沒日沒夜地往這邊趕了,半路上將銀元一分,各人過各人的好日子
去,用不著勞神費力,受不白之冤。”董重裡的話讓歐陽大姐十分惱火。也怪他沒
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又問五人小組的人都好嗎,為什麼只見到她一個人。歐
陽大姐走近他,平靜地說:“那四個人比常守義他們還危險,我這麼說,你就能想
到他們的下場。”董重裡毫無防範地捱了一記耳光。
歐陽大姐的耳光落下來好久了,他還沒醒過來。“驚訝得過頭了,就是幸災樂
禍。”歐陽大姐從荷包裡掏出一塊手帕,要他擦擦嘴角上的血。歐陽大姐的手帕非
常乾淨,拿在手裡就像捧著一團雪。
董重裡看了看,左手將它還給歐陽大姐,右手掏出自己的手帕,輕輕地貼在臉
上。
“這手帕是你自己洗的?”
董重裡點頭。歐陽大姐也跟著點頭,兩隻不太大,也不太亮,但是彎得很有情
調的眼睛裡露出幾絲少有的柔情。董重裡的手帕至少同歐陽大姐的手帕一樣乾淨,
放在哪裡,哪裡就會出現一朵白雲。
“自己用的手帕自己才能洗乾淨。”
那記耳光很重,它帶起來的一股風從左至右穿透董重裡的兩隻耳朵,引發了尖
銳的嗚叫,重歸天門口後還不絕如縷。當天晚上,歐陽大姐給董重裡鬆了綁,還要
他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歐陽大姐說了兩種可能,放了他或是殺了他。董重裡毫
不猶豫地選擇了後一種。歐陽大姐抿嘴一笑,當即宣佈對他和他的部下的審查已經
結束,他們隨時可以離開。歐陽大姐誠摯地說,打董重裡的耳光是出於對他的負責,
宣佈董重裡沒事也是對他負責。董重裡義無反顧地邁開腳步,身後留下歐陽大姐的
一串話:“女人看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我可以不信任你董重裡,但是我信任一個走
了那麼多難走的路,還能將手帕洗得如此乾淨的男人。記住我的話,任何時候也不
要讓自己的手帕髒得像一塊抹布。”
董重裡很想回答,這種事根本就用不著別人提醒。突然間,他覺得歐陽大姐非
常可憐,這一想,說話的機會就錯過了。
在最後時刻,歐陽大姐勸董重裡,不要再給張主席寫信了,張主席是天生的領
袖和導師,一切問題都比他看得遠、看得清楚。
董重裡一隻腳在牢門外,另一隻腳在牢門裡時,再次從心裡確認:已是非離開
不可的時候了,再不離開就將鑄就終身大錯!不是離開歐陽大姐翻雲覆雨之地,董
重裡將牙根咬出血來告訴自己:回到天門口,離開天門口!
一塊手帕對命運的影響,使得董重裡的心性豁然開朗。
董重裡少帶回一個人,多帶回一紙蓋著大紅印章的收據:“經雙方當面點驗,
銀元一萬三千塊查收清楚無誤。”董重裡沒有感覺到完成任務後的輕鬆,而是正好
相反。他內心生出的沉重,使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邃和銳利,想從收據裡透視出
更多的東西。
傅朗西是天堂下的深潭,從座座瀑布驚天動地跌下來的水,一流到他心裡,就
變得幽亮幽亮,看上去清澈見底,卻不瞭解其中深淺。一個叫黃水強的大活人,既
是傅朗西的親戚,又是獨立大隊的骨幹,竟然開了小差。傅朗西不得不在各種場合
上,一次次地說,用不了多久,當逃兵的黃水強就會滿肚子後悔地回來。在公開場
合裡,董重裡只講過一次,他的話很簡單:“對於獨立大隊,黃水強離開得越早,
所造成的損失就越小。當然,黃水強肯定要回來,只是用什麼身份回來卻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