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謙虛地展示,(她畢竟說過,她討厭謙虛!)而是一付咄咄逼人的架勢。她用的動詞諸如“崇拜”、“討厭”都充滿激|情,這彷彿是宣佈,為了這五筆中的每一筆,為了這五點中的每一點,她隨時準備拼個你死我活。
為什麼如此激動?阿格尼絲反躬自問。她想:像我們這樣被拋擲到世界上,我們必須首先與擲骰子時那特定的一擲認同,與超凡的電腦所安排的偶然動作認同:我們看到“這”(鏡子中面對我們的映像)就是我們的自我時,不必大驚小怪。沒有面相即自我這種信念,沒有這樣一種基本的幻像、原幻像,我們就無法生活,至少不能認真對待生活。與自我認同是不夠的,必須充滿激|情地認同,視為性命攸關之大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不把自己僅僅看作是人類原型的一個變體,而是一種有其不可替代的內質的存在。那位新來者之所以要給自己畫像,而且明確告訴大家它體現了某種獨特而不可替代的屬性,某種值得為之奮鬥、甚至犧牲的屬性,原因也正在於此。
阿格尼絲在桑那浴蒸氣中燻了一刻鐘,起身一猛子扎進了一個注滿涼水的水池。然後,她也來到大屋躺下休息。四下都是女人,她們仍然在沒完沒了他說話。
她很想知道電腦程式安排的死後生活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
她腦子中出現兩種可能。如果電腦的活動範圍侷限於我們這個星球,而我們的命運又完全依賴於它,那麼死後的存在除了我們現世已經歷的幾種排列形式以外,不會再有什麼;我們將重複類似的情景和存在。我們將獨處還是群居呢?可惜,獨處不太可能;活著時只有那一點點,我們死後還能指望嗎!不管怎麼說,死者的數量遠遠超過生者!她現在正斜躺在一張摺疊躺椅上,死後的存在充其量與此刻的經歷相仿:四面八方都傳來嘰嘰咕咕女人的說話聲。這沒完沒了的說話聲就是永恆:當然還可以想象出更糟的比喻,但女人的無休止的說話聲已足以使她一定要抱住生命不放,一定要竭盡所能把死亡擋在遠處,越遠越好。
還有第二種可能:在我們這個星球的電腦之外,或許還有更高階的其它電腦。那麼,未來存在就不會重複我們的過去,人死的時候就會有希望,雖然朦朧,卻值得懷抱的希望。阿格尼絲想起近來縈迴於腦際的一個情景:一位陌生人上門來見她。此人態度和善、性格可愛。他撿了一張椅子坐下,面對她和她的丈夫,侃侃而談。他的友好態度有一種特別的感染力。保羅情緒極佳,有說有笑,還取出了家庭影集。客人一頁頁翻看著,對某些照片感到困惑。例如,有一張是阿格尼絲和布瑞吉特站在埃菲爾鐵塔下,客人間道:“那是什麼?”
“那是阿格尼絲,沒錯。”保羅回答。“這是我們的女兒布瑞吉特!”
“我知道,”客人說,“我問的是這個結構。”
保羅驚訝地望著他:“啊,那是埃菲爾鐵塔!”
“哦,是埃菲爾鐵塔!”他的語調聽上去彷彿你給他看了一張爺爺的照片,而他則說:“啊,這就是您那位大名鼎鼎的祖父!很高興終於見到了他。”
保羅有些困惑不解,阿格尼絲卻表現但然。她知道這男人是誰,知道他的來意,以及他會問些什麼,所以她又有點緊張;她想把保羅支開,與他單獨在一起,可是她不知道怎麼安排才好。
4
阿格尼絲的父親五年前去世。再早一年,她先失去了母親。那時父親就已經病倒,人人都以為他命在旦夕。那時母親好端端的,生氣勃勃,好像命中註定她還將有漫長而平靜的孀居時日。正因為如此,臨了撒手而去的竟然是她,而不是父親,反倒使他侷促不安了,彷彿人們會因此而責怪他。“人們”指的是母親家的人。他的親戚分散在世界各地,除了在德國的遠房表弟,阿格尼絲一個也不曾見過。相反,母親家的人都住在一個鎮上:姊妹呀,兄弟呀,表兄妹呀,還有一大串外甥、侄女們。母親的父親是山裡的農民,為了孩子而苦了自己一輩子;他讓所有的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又讓他們舒舒服服地結婚成家。
母親與父親結婚時,顯然是愛他的。這也不奇怪,他相貌堂堂,三十歲時已是大學教授,而當時這是很受人尊重的職業。她有這個讓人眼熱的丈夫,當然高興,但更使她高興的是,她可以把他當個寶貝奉獻給自己的家裡。她按照農村生活的傳統,與自己家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絡。可是,阿格尼絲的父親是個寡言少語、不善交際的人(誰也說不清他到底是生性靦腆,還是別有心事,他的沉默究竟是謙虛還是冷漠也不得而知),於是母親的這份禮物非但沒有能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