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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說他和女鬼私通,而女鬼則是頗有忌諱的前朝後妃。劉悟明明是個粗魯的武人。《資治通鑑》中說:“悟多力,好手搏,得鄲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座以助其勢。”這情形倒和今日的摔角觀眾十分相似。

朝廷當時要調他的職,怕他兵權在手,不肯奉命。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卻料他沒有甚麼能為。果然“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裴鉶寫這篇傳奇,卻故意抬高劉悟的身分。據我猜想,裴鉶是以劉悟來影射他的上司高駢,是一種拍馬手法。劉悟和監軍劉承偕不睦,勢如水火。監軍是皇帝派在軍隊裡監視司令長官的親信太監,權力很大,相當於當代的黨代表或政委。劉承偕想將劉悟抓起來送到京城去,卻給劉悟先下手為強,將劉承偕手下的衛兵都殺了,將他關了起來,一直不放。皇帝無法可施。有大臣獻計,不如公然宣佈劉承偕的罪狀,命劉悟將他殺了。但劉承偕是皇太后的乾兒子,皇帝不肯殺他,後來宣佈將劉承偕充軍,劉悟這才放了他。高駢是唐僖宗派去對抗黃巢的大將,那時僖宗避黃巢之亂,逃到四川,朝政大權都在太監田令孜的手裡。高駢和田令孜鬥爭得很劇烈,不奉朝廷的命令。裴鉶大捧劉悟,主要的著眼點當在讚揚他以辣手對付皇帝的親信太監,令朝廷毫無辦法,只好屈服。精精兒、空空兒去行刺劉悟一節,寫得生動之極,“妙手空空兒”一詞,已成為我們日常語言的一部分。這段情節也有政治上的動機。

唐朝之亡,和高駢有很大關係。唐僖宗命他統率大軍,對抗黃巢,但他按兵不動,把局勢搞得糟不可言。此人本來很會打仗,到得晚年卻十分怕死,迷信神仙長生之說,任用妖人呂用之而疏遠舊將。呂用之又薦了個同黨張守一,一同裝神弄鬼,迷惑高駢。當時朝中的宰相鄭畋和高駢的關係很不好,雙方不斷文書來往,辯駁攻忤。《資治通鑑》中載有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僖宗中和二年,即公元八八二年,“駢和鄭畋有隙。用之謂駢曰:‘宰相有遣刺客來刺公者,今夕至矣!’駢大懼,問計安出。用之曰:‘張先生嘗學斯術,可以御之。’駢請於守一,守一許諾。乃使駢衣婦人之服,潛於他室,而守一代居駢寢榻中,夜擲銅器於階,令鏗然有聲,又密以囊盛彘血,潛於庭宇,如格鬥之狀。及旦,笑謂駢曰:‘幾落奴手!’駢泣謝曰:‘先生於駢,乃更生之惠也!’厚酬以金寶。”在庭宇間大擲銅器,大灑豬血,裝作與刺客格鬥,居然騙得高駢深信不疑。但高駢是聰明人,時間日久了,未必不會懷疑,然如讀了《聶隱娘》傳,那一定疑心大去了。精精兒先來行刺劉悟,格鬥良久,為聶隱娘所殺。後來妙手空空兒繼至,聶隱娘知道不是他敵手,要劉悟用玉器圍在頭頸周圍,到得半夜,“果聞項上鏗然聲甚厲”,“後視其玉,果有匕首劃處,痕逾數分。自此劉轉厚禮之。”行刺的情形,豈不與呂用之、張守一佈置的騙局十分相像?現在我們讀這篇傳奇,當然知道其中所說的神怪之事都是無稽之談,但高駢深信神仙,一定會信以為真。《通鑑》中記載:“用之每對駢呵叱風雨,仰揖空際,雲有神仙過雲表,駢輒隨而拜之。然後賂駢左右,使伺駢動靜,共為欺罔,駢不之寤。左右小有異議者,輒為用之陷死不旋踵。”如果呂用之要裴鉶寫這樣一篇文章,證明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看來裴鉶也不敢不寫;也許,裴鉶是受了呂用之豐富的“稿費”。這猜測只是我的一種推想,以前無人說過,也拿不出甚麼證據。我覺這篇傳奇中寫得最好的人物是妙手空空兒,聶隱娘說“空空兒之神術,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他出手只是一招,一擊不中,便即飄然遠引,決不出第二招。自來武俠小說中,從未有過如此驕傲而飄逸的人物。《太平廣記》第一百九十四卷“聶隱娘”條中,陳許節度使作劉昌裔,與史實較合。劉昌裔是策士、參謀一類人物,做過陳許節度使。劉悟則做的是義成節度使。兩人是同時代的人。

附錄 聶隱娘

聶隱娘者,貞元中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年方十歲,有尼乞食於鋒舍,見隱娘,悅之,雲:“問押衙乞取此女教。”鋒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鐵櫃中盛,亦須偷去矣。”及夜,果失隱娘所向。鋒大驚駭,令人搜尋,曾無影響。父母每思之,相對涕泣而已。後五年,尼送隱娘歸,告鋒曰:“教已成矣,子卻領取。”尼 亦不見。一家悲喜,問其所學。曰:“初但讀經唸咒,餘無他也。”鋒不信,懇詰。隱娘曰:“真說又恐不信,如何?”鋒曰:“但真說之。”曰:“隱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幾里。及明,至大石穴中,嵌空數十步,寂無居人。猿極多,松蘿益邃。已有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