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 一
成長這事就像長鬍子,不疼不癢地暗自醞釀著。某一刻,讓人面目全非。十五年前我八歲,王小書也是八歲。但他比我大,因為他讀了很多的書。
八歲時,我和王小書相遇在一個神秘的發射基地。這個發射基地位置偏遠,全中國就數這兒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好,人口密度低於內蒙草原,高於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聽大院看管煤炭的一個黑老頭說,很久以前這裡只是一片原始森林,解放後的某一年,國家要在這裡建立一個秘密發射基地,於是無數身著綠色軍裝的人攜帶各種現代化機械來到這裡開山闢路,揮汗如雨。
但也許是這個地方實在太過神秘了,身著綠色軍裝的現代愚公經常奇妙地消失,比如某位剛剛發育好的、對自己的身體還比較陌生的年輕人,因為害羞,上廁所時跑到人眼難以偷窺的距離之外,藏於千年老樹的樹洞裡為大自然貢獻人類給養。這種流傳千年的文明禮儀在中國絕大多數地方當然是要倡導推廣的,但在這個所有生物都不穿褲子的自然之地,此舉實在比老太太吃避孕藥還要浪費多餘。藏在樹洞裡的年輕人因為排洩出了來自文明社會的齷齪氣息,使得樹洞裡的原始居民大為不滿,像地老鼠、小蚯蚓這樣的動物看見一個白花花的屁股一般都會思量再三,最後只能忍氣吞聲,挖個洞把自己埋掉算了。而像毒蛇之類的暴脾氣生物,聞見異味當然不爽,張嘴便咬,不把毒液排淨絕不鬆口。最後的結果就是,偉大的人類猶如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一般把自己的身軀捐獻給了大地母親;另一種情況就是當身穿綠色軍裝的人提著褲子從樹洞裡鑽出來繼續掄起大斧建立發射基地時,一旦累了就會躺在樹下蓋上比人還大的樹葉睡覺,醒來後卻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迷失在濃霧之中,最後只能從社會主義迴歸到原始社會,披著獸皮,提個棍子做自己的森林之王。
森林不太歡迎人類的到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比戰爭的消耗還要大。無奈迫於國際形勢的需要,更多的人被輸送到這裡參加發射基地的建設,工程的進度卻依舊緩慢。因為這裡地處全球著名地震帶的最活躍地段,大地母親哆嗦兩下簡直比大白天出太陽還要平常,剛剛修好的發射架和實驗室說坍塌就坍塌,一天地震個八次十次也不算新鮮。選這個地方建設發射基地簡直如同在盲腸裡安裝消化系統——就是讓你想不到!但更多身穿綠色軍裝的人還是被日夜不休的火車不斷運到這裡,森林也繼續不厭其煩地吞噬著人類的生命。這件事就像一個重病的人在傾盡全力修一座永遠建不好的墳墓,建好了也是死,這墳墓還不是給他預備的。而修建墳墓就是等待死亡的最好的方式,也是等待死亡的最好理由。只是這座永遠也修不好的墳墓總是不斷折磨著這個人的生命,比病魔還要可怕。這個人是離開這座墳墓然後死去,還是死在這座未完成的墳冢中?長大後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始終覺得深奧無比,再想又覺無聊。
總之這個秘密發射基地的建設非常艱難,一直到美國人都登月好幾回了還沒建好。後來這個發射基地的建設終於喊停,可能是因為我們國家有了原子彈,讓人帶到美國點爆了一樣好使,弄個導彈帶著飛過去還挺貴的。訊息傳出,一些專家哭著喊著高舉各種資料資料表示抗議;一些專家則寫下萬言調查報告上書北京;個別留有古風的老專家更是以死明志,找了一棵造型能夠體現堅忍不拔這樣意境的古樹將自己吊在上面,胸口披著國旗,國旗下面是自己的萬言血書,結果還沒吊死就失血過多墜入昏迷。老專家吊死在古樹上這件事的最大不幸並不在於老專家為了登天而獻出了生命,而在於自殺這事發生在容易迷路的原始森林。老專家苦心設計的自殺造型和藏在胸口的拳拳報國之心無人知曉,尋找老專家的人在森林裡找到老專家屍體的機率為零,所以無法確定老專家是為祖國犧牲的,還是被山裡的食肉動物拐跑了,只能按照一般失蹤事故處理,和光著屁股被毒蛇咬死在樹洞裡的年輕人同等待遇。人生就是如此,有時候你為一件事情付出太多,就不會在意所謂的是否值得。生命是一個標準的代價,我們用一生去追隨的,其實都一樣——沒有貴賤,沒有對錯!如果上帝突然宣佈人可以選擇不死,我想有些人也許不會選擇活,因為他們已經為死亡付出了一生的時間和心血。於是很多年後我明白了以死明志的意義,原來這世界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志向與希望。整件事情最後的結局就是發射基地的建設地點發生了一些改變,比原來的地方靠北了一些,處在了原始森林的最邊緣。幾年之後,發射基地建設完成,凸現於群山密林之中,就像瑪雅人的城堡。
從小城通向發射基地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