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已經在世界梵文學界頗有名聲。可是選梵文課的卻只有我一個學生,而且還是外國人。雖然只有一個學生,他仍然認真嚴肅地講課,一直講到四點才下課。這就是我梵文學習的開始。研究所有一個小圖書館,冊數不到一萬,然而對一個初學者來說,卻是應有盡有。最珍貴的是奧爾登堡的那一套上百冊的德國和世界各國梵文學者寄給他的論文彙集,分門別類,裝訂成冊,大小不等,語言各異。如果自己去搜集,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齊全的,因為有的雜誌非常冷僻,到大圖書館都不一定能查到。在臨街的一面牆上,在鏡框裡貼著德國梵文學家的照片,有三四十人之多,從中可見德國梵學之盛。這是德國學術界十分值得驕傲的地方。
我從此就天天到這個研究所來。
我從此就找到了我真正想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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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母親
我一生有兩個母親:一個是生我的那個母親,一個是我的祖國母親。
我對這兩個母親懷著同樣崇高的敬意和同樣真摯的愛慕。
我六歲離開我的生母,到城裡去住。中間曾回故鄉兩次,都是奔喪,只在母親身邊呆了幾天,仍然回到城裡。最後一別八年,在我讀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棄養,只活了四十多歲。我痛哭了幾年,食不下咽,寢不安席,我真想隨母親於地下。我的願望沒能實現,從此我就成了沒有母親的孤兒。一個缺少母愛的孩子,是靈魂不全的人。我懷著不全的靈魂,抱終天之恨。一想到母親,就淚流不止,數十年如一日。如今到了德國,來到哥廷根這一座孤寂的小城,不知道是為什麼,母親頻來入夢。
我的祖國母親,我這是第一次離開她。離開的時間只有短短几個月,不知道是為什麼,我這個母親也頻來入夢。
為了儲存當時真實的感情,避免用今天的情感篡改當時的感情,我現在不加敘述,不作描繪,只從初到哥廷根的日記中摘抄幾段:
1935年11月16日
不久外面就黑起來了。我覺得這黃昏的時候最有意思。我不開燈,只沉默地站在窗前,看暗夜漸漸織上天空,織上對面的屋頂。一切都沉在朦朧的薄暗中。我的心往往在沉靜到不能再沉靜的氛圍裡,活動起來。這活動是輕微的,我簡直不知道有這樣的活動。我想到故鄉,故鄉里的老朋友,心裡有點酸酸的,有點淒涼。然而這淒涼卻並不同普通的淒涼一樣,是甜蜜的,濃濃的,有說不出的味道,濃濃地糊在心頭。
11月18日
從好幾天以前,房東太太就向我說,她的兒子今天家來,從學校回家來,她高興得不得了……但兒子只是不來,她的神色有點沮喪。她又說,晚上還有一趟車,說不定他會來的。我看了她的神氣,想到自己的在故鄉地下臥著的母親,我真想哭!我現在才知道,古今中外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11月20日
我現在還真是想家,想故國,想故國裡的朋友。我有時簡直想得不能忍耐。
11月28日
我仰在沙發上,聽風聲在窗外過路。風裡夾著雨,天色陰得如黑夜。心裡思潮起伏,又想到故國了。
12月6日
近幾天來,心情安定多了。以前我真覺得二年太長,同時,在這裡無論衣食住行哪一方面都感到不舒服,所以這二年簡直似乎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下來了。
從初到哥廷根的日記裡,我暫時引用這幾段。實際上,類似的地方還有不少,從這幾段中也可見一斑了。總之,我不想在國外呆。一想到我的母親和祖國母親,就心潮騰湧,惶惶不可終日,留在國外的念頭連影兒都沒有。幾個月以後,在1936年7月11日,我寫了一篇散文,題目叫《尋夢》(見本書附錄)。開頭一段是:
夜裡夢到母親,我哭著醒來。醒來再想捉住這夢的時候,夢卻早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下面描繪在夢裡見到母親的情景。最後一段是:
天哪!連一個清清楚楚的夢都不給我嗎?我悵望灰天,在淚光裡,幻出母親的面影。
我在國內的時候,只懷念,也只有可能懷念一個母親。現在到國外來了,在我的懷念中就增添了一個祖國母親。這種懷念,在初到哥廷根的時候,異常強烈,以後也沒有斷過。對這兩位母親的懷念,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在德國的十年,在歐洲的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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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生活
清華大學與德國學術交換處訂的合同,規定學習期限為兩年。我原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