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它離遠一點。我在徒喚奈何中看到它飄浮飛動,定睛斂神,只看到青螺數點,微痕一抹,出沒於煙雨迷濛中。
我們就這樣到了富陽。這是我們今天艇遊的終點。我們舍舟登陸,爬上了有名的鸛山。山雖不高,但形勢極好。山上層樓疊閣,曲徑通幽,花木扶疏,窗明几淨。我們登上了春江第一樓,憑窗遠望,富春江景色盡收眼底。因為高,點點風帆顯得更小了,而水上的小燕子則小得無影無蹤。想它們必然是仍然忙忙碌碌地在那裡飛著,可惜我們一點也看不著,只能在這裡想象了。山頂上樹木參天,森然蒼蔚。最使我吃驚的是參天的玉蘭花樹。碗大的白花在綠葉叢中探出頭來,同北地的玉蘭花一比,小大懸殊,頗使我這個北方人有點目瞪口呆了。
畢富春江上(2)
在山邊上一座石壁下是名聞天下的嚴子陵釣臺。宋朝大詩人蘇東坡寫的四個大字:登雲鉤月,赫然鐫刻在石壁上。此地距江面相當遠,釣魚無論如何是釣不著的。遙想兩千多年前,一個披著蓑衣的老頭子,手持幾十丈長的釣竿,垂著幾十丈長的釣絲,孤零一個人,蹲在這石壁下,等候魚兒上鉤,一動也不動,宛如一個木雕泥塑。這樣一幅景象,無論如何也難免有滑稽之感。古人說:姑妄言之姑聽之,過分認真,反會大煞風景。難道宋朝的蘇東坡就真正相信嗎?此地自然風光,天下獨絕,有此一個傳說,更會增加自然風光的嫵媚,我們就姑妄聽之吧!
兩年前,我曾暢遊黃山。那裡景色之奇麗瑰偉,使我大為驚歎。竊念大化造物,天造地設,獨垂青於中華大地。我覺得生為一箇中國人,是十分幸福的,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今天我又來到了富春江上。這裡景色明麗,秀色天成,同樣是美,但卻與黃山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如果允許我借用一個現成的說法的話,那麼一個是陽剛之美,一個是陰柔之美。剛柔不同,其美則一,同樣使我驚歎。我們祖國大地,江山如此多嬌,我的幸福之感,驕傲之感,更油然而生。我眼前的富春江在我眼中更增加了明麗,更增加了嫵媚,彷彿是一條天上的神江了。
在這裡,我忽然想到唐代詩人孟浩然的一首著名的詩:《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山暝聽猿愁
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
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
維揚憶舊遊
還將兩行淚
遙寄海西頭
孟浩然說“建德非吾土”,在當時的情況下,這種心情是容易理解的。他憶念廣陵,便覺得建德非吾土。到了今天,我們當然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我覺得桐廬不但是“吾土”,而且是“吾土”中的精華。同黃山一樣,有這樣的“吾土”就是幸福的根源。非吾土的感覺我是有過的。但那是在國外,比如說瑞士,那裡的山水也是十分神奇動人的,我曾為之顛倒過,迷惑過。但一想到“山川信美非吾土”,我就不禁有落寞之感。今天在富春江上,我絲毫也不會有什麼落寞之感。正相反,我是越看越愛看,越愛看便越覺得幸福,在這風物如畫的江上,我大有手舞足蹈之意了。
我當然也還感到有點美中不足。我從小就背誦梁代大文學家吳均的一篇名作《與宋元思書》。這封信裡描繪的正是富春江的風景: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裡,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下面就是對這“奇山異水”的描繪。那確是非常動人的。然而他講的是“自富陽至桐廬”,我今天剛剛到了富陽,便戛然而止。好像是一篇絕妙的文章,只讀了一個開頭。這難道不是天大的憾事嗎?然而,這一件憾事也自有它的絕妙之處,妙在含蓄。我知道前面還有更奇麗的景色,偏偏今天就不讓你看到。我望眼欲穿,向著桐廬的方向望去,根據吳均的描繪,再加上我自己的幻想,把那一百多里的奇山異水給自己描繪得如閬苑仙境,自己感到無比的快樂,我的心好像就在這些奇山異水上飛馳。等到我耳邊聽到有點嘈雜聲,是同伴們準備回去的時候了。我抬眼四望,唯見青螺數點,微痕一抹,出沒於煙雨迷濛中。
1981年12月9日
觀秦兵馬俑(1)
好像從地下湧出來一樣,千軍萬馬的兵馬俑一個個英姿勃發地突然站立在大地上。說是千軍萬馬,決不是誇大之詞。僅就已知的俑的數目來看,足足夠編成一個現代化的師。有待於發現的還沒有計算在內。
你說這是一個奇蹟嗎?我同意。這幾乎是全世界到中國來參觀兵馬俑的外國朋友的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