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流出。母親已經說不了話,唯一與兒子可以溝通的方式,就是用手不停地撫摸兒子的臉龐,從頭髮摸到嘴巴,再摸到手,她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兒子,看著兒子襤褸的衣衫,淚水再次從她的雙眼流出。看了良久,她才緩緩的躺了下去。她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弟弟,彷彿要說什麼。“姐,我知道,你放心,娃以後的生活工作,我一定按你說的照顧,你就放心吧。”舅舅紅著眼睛說著。母親又看了看女兒,嘴唇裡不停地說著什麼。真是母女連心,她哭著對母親說“媽,我不怪你。我不要白饃,我就要媽啊”。母親愛憐的望了望女兒,把兒子的手攥得緊緊的,生怕兒子再遠離自己。她的眼前突然一陣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色,她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那隻緊攥著兒子的手隨著她閉上的雙眸而滑落在炕頭。
“媽……媽啊……”博玉狂叫著,脖子上的青筋一陣一陣的凸顯出來。隨著博玉的這一生哭叫,房間中的老老少少也跟著哭將起來。這個寂靜荒涼的村落也隨著母親的離去變得熱鬧起來。
“兒三拜九叩首把娘拜……”“尊一聲年邁的母細聽兒言……”秦腔吹手們在院門口扯開嗓子唱著這些令人撕心裂肺的秦腔唱段,門口頓時吸引來了一些抱著孫子,帶著孩子的老人和婦女。他們遠遠地站在一邊,手捅在袖子裡,咧開嘴笑著,還不時的隨著板胡的聲響轉動著頭。婦女們磕著年貨準備的瓜子,交頭接耳的說著唱戲的種種問題。孩子們責興高采烈的跑來跑去,雖然鼻涕都快流到嘴裡,但他們依然樂此不疲的玩耍著。而院落內的景象與院外的景象截然不同,廚子們忙著做中午眾人的宴席,孝子們開始一個一個端著獻飯朝靈堂走去。姐姐和一些婦女們跪在房間裡依依呀呀的哭著,端完獻飯後,博玉無聲的跪在母親堂前,看著堂內跪倒的親朋好友,他想哭卻沒有眼淚再流出來了。接連著幾天的哭泣,他的嗓子早已沙啞,只得無聲的跪在那裡。看著桌上一碗一碗擺放的獻飯擋住了母親的視線,他站起身來,用白紙包了一塊磚頭墊在遺像下面,希望母親能看到這些飯,能夠安心享用……
“孝子磕頭謝客”博玉孤身一人走了出來,站在蓆棚中間,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各種吃相的客人。“一叩頭,起。再叩頭,起。三叩頭,起”。這一次次的磕頭把他的膝蓋都磨破了,但他沒有感到疼痛,更多的只是感到難過。看著眼前眾人嬉笑喝酒吃菜的景象,他發起了呆“為什麼總是人死的時候才能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為什麼?”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一陣陣哭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想必是又有人來了”。他回到靈堂,跟著其他人再次哭了起來,迎接這一波又一波的“哭客”。
終於到了晚上,大家開始忙活了起來,吃過晚席之後,眾人開始劃紙(燒紙),潔白的孝衣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一聲又一聲的哭泣響徹村莊。主持人宣佈開始念悼詞,博玉跪在當庭,拿起自己準備好的悼詞,哽咽不已,動情的唸了起來,眾人都在原地站著,凝神傾聽者他的悼詞,有些老年人聽著聽著還掉下了眼淚……
“我母生於三七戰亂之年,卒於今朝改革開放之際。年方四四,因病早逝!一生受盡坎坷,卻不忘牽掛兒女。母身世不慘,卻與我父營地相識,託定終身。遠赴外省,生育我姐弟三人。時值國遇大難,民不聊生,衣不遮體,口無餘糧。然我母寧自餓本身,也叫我姐妹衣食無憂。誰知飛來橫禍“黑人黑戶”之罪落我母之身,故被逼回這裡,近二十載。母日夜思念我姐弟,卻難以再見。時至今日母仙逝之時,我才來見我母,實感慚羞。
母一生為人耿直,自回鄉後,一人種地幹活,亦未再嫁。終日操勞成疾,孤寂想兒想女,卻不能相見,在彌留之際,見我姐弟,母已泣不成聲,言語失靈。母即用手傳達愛憐之意,在不捨中離我們而去。
母親,兒和姐定活成人,報您生於之恩。安息吧,我母!
嗚呼哀哉!”
讀完悼詞,博玉癱坐在中堂痛哭不止,在眾人連拉帶攙之下,回到堂側跪下。
嗩吶聲繼續吹奏,把悲傷的氣氛推向高潮。
“遺體告別!”
眾人在主持人的指引下完成今天的最後一道程式,孝子們捂著嘴強忍著哭泣,從遺體的旁邊慢慢走去,博玉強忍著悲痛,為母親整理者儀容,用衛生紙把母親頭的兩側頂起來,防止第二天抬棺材時母親受到不必要的撞擊。
整個程式完成之後,便是午夜的狂歡,博玉無心看這些,和姐姐一起守在母親的棺木前,聽著外邊的戲曲歌聲,兩人漠然的凝視著棺木,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