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說你……您是滑頭,不是老實人,說您騙取了她的信任,還警告說我也會被您騙上當……”
“可是傑瑪,”薩寧大聲說,“難道你沒有對她說……”
“我什麼也沒有說!未經和你商量,我有什麼權利呢?”
薩寧舉起雙手啪地一拍。①
① 舉手拍掌是俄國人的習慣動作,當一個人為強烈的感情所影響時,就舉起手來拍一下掌。
“傑瑪,我希望現在你至少得把一切在她面前承認下來,你帶我去見她……我想讓她相信我不是騙子!”
薩寧的胸膛充滿了高尚、熾烈的感情,挺了起來。
傑瑪睜大了眼看著他。
“您當真想此刻就跟我去見媽媽嗎?去看一個認為你我之間的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並且永遠也不會實現的媽媽嗎?”有一句話傑瑪遲遲說不出口……這句話使她的嘴唇感到灼熱,然而薩寧倒反而更樂意說出口來。
“傑瑪,和你結婚,做你的丈夫——對我來說沒有比這再幸福的了!”
在他看來,無論是自己的愛情,還是內心崇高的境界,或者自己的決心,都是無窮無盡的。
傑瑪一度想停下腳步來,但一聽到這幾句話,卻走得更快了……她似乎想躲避這過於巨大而意想不到的幸福!
但是她的腳突然發軟了。拐角處,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出現了克留別爾先生,他穿戴著新的草帽和新的大衣,身子挺得筆直,像箭桿一樣,一頭捲髮卷得像只獅子狗。他既看見了傑瑪,也看見了薩寧——於是心裡面哼了一聲,把身子向後一挺,趾高氣揚地迎面朝他們走過來。薩寧感到一陣厭惡;但是一看到克留別爾先生的臉孔,在那張臉上,它的主人使出平生所有的本領裝出一副鄙夷不屑地驚奇甚至得勝的表情——一看到這張泛著紅暈的、俗不可耐的臉,薩寧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於是大踏步地向前邁去。
傑瑪抓起他的手,冷靜而果敢地把自己的手伸過去給他,直面自己從前的未婚夫……克留別爾眯起眼睛,佝僂著身子向一邊一閃——從牙縫裡喃喃地擠出幾個字來:“歌曲的通常結尾!”(Das alte Ende vom liede!)仍然跨著那種做作的、略帶跳躍式的步子走遠了。
“這個混蛋,說什麼來著?”薩寧問,他本想趕上去追克留別爾先生,但是傑瑪沒讓他去,繼續和他一起朝前走,她已不再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抽回來。
前面出現的是路塞裡糖果店。傑瑪的腳步再次停下來。
“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先生,”①她說,“我們還沒有進門,我們還沒有見著媽媽……要是您想再考慮一下,要是……您現在還是毫無牽掛的,德米特里。”
① 原文為法文。
薩寧把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以此回答她的話——並且拉她向前走去。
“媽媽,”傑瑪帶著薩寧走進來諾拉太太坐著的房間時說,“我帶來了真正的未婚夫!”
……
二十九
假若傑瑪宣佈說帶回家來的是一身霍亂,或者乾脆就是死亡,來諾拉太太聽到這個訊息或許不至於絕望。她立刻坐到角落裡放聲大哭起來,活像俄國的農家婦女在丈夫或兒子的棺材橫頭邊哭邊訴的樣子。傑瑪起初嚇得手足無措,甚至沒有走到她母親身邊去——她只是像一尊塑像那樣站在屋子的中央;薩寧也全然失去了主意——他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淚來!這種無以慰藉的痛哭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整整一個小時呢!潘塔列昂認為還是把店堂門關上好——免得有人走進來——好在時間還早。老頭自己也感到困惑莫解,他無論如何不贊同傑瑪和薩寧做得那麼性急,不過並不打算責備他們,而且準備在必要的時候袒護他們:他太不喜歡克留別爾這個人物啦!愛彌兒把自己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姐姐之間的聯絡員,而且幾乎帶點沾沾自喜的神色:這一切竟如此圓滿地取得了成功!他怎麼也理解不了來諾拉太太為什麼要如此傷心,他在心裡斷定,即使是最優秀的女人,也像是缺乏思考的能力!最為難堪的是薩寧,只要他一接近來諾拉太太,她就放聲大哭,並且揮手不要他靠近——所以他只好站在遠處,好幾次試圖喊過去:“向您的女兒求婚!”卻都沒有成功。最使來諾拉太太懊惱的是“她竟會不長眼睛,什麼也看不出來!”“要是我的喬萬尼·巴蒂斯塔活著,”她含著眼淚說,“什麼事也出不了!”——“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薩寧自忖道,“畢竟太愚蠢了!”他不敢看傑瑪一眼,她也沒敢抬眼去看他。她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