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鐘過去了——但是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一言不發;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也沒有看她的臉,卻看著她那雙握著一把小傘的垂著的手。說什麼好呢?應當說出一番與此時此景相稱的話來:他們來到此地相對而坐,別無閒人,在這樣的清早,彼此靠得這麼近。
“您……不生我的氣嗎?”薩寧終於開口了。
薩寧說不出比這更蠢的話了……他意識到這一點……但是至少沉默已經打破。
“我?”她回答。“為什麼呢?不會的。”
“那麼您相信我嗎?”他接著說。
“是指您寫在條子上的事嗎?”
“是的。”
傑瑪低下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傘從她的手心裡滑出去;她及時抓住了它,沒讓它掉到地下。
“啊,相信我,相信我給您寫的事吧。”薩寧叫道,他的膽怯的心理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熱情地說:“要是世界上存在真理,神聖的、無庸置疑的真理——那麼這真理就是:我愛您,熱烈地愛您,傑瑪!”
她迅速地瞟了他一眼,又差點把傘掉在地下。
“相信我,相信我。”他反覆說。他央求她,向她伸出手去,卻無勇氣接觸她。“您希望我做點兒什麼……能使您相信呢?”
她又向他看了一眼。
“說吧,德米特里先生①,”她開口了,“前天您來勸說我的時候,看來您還不知道……沒有覺察到……”
① 原文為法文。本章中凡出自傑瑪口中的這一稱謂均同。
“我覺察到了,”薩寧介面說,“可是不知道。我打一看見您的那個時候起就愛上您了,——但是沒有立即弄明白,您將成為我的什麼人!況且聽說您是已經訂了婚的未婚妻……至於您媽媽委託我辦的那件事——我怎麼好拒絕呢?這是一。第二,我用這樣的方式轉達她的委託,您是可以猜測得出來的……”
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於是從花壇後面走出來一個相當結實的先生,肩上揹著一隻旅行包,顯然是個外國人——他以外路旅客常有的那種不拘禮節的神態把目光投向坐在長靠椅上的那一對兒,大聲咳嗽了一下——走了。
“您的媽媽,”薩寧等沉重的腳步聲一消失就開始說,“對我說,您拒絕婚約會引起一場風波(傑瑪微微皺起眉頭);說這些閒言碎語部分地是我引起的,說我……當然……在某種程度上負有責任來勸告您不要拒絕您的未婚夫——克留別爾先生……”
“德米特里先生,”傑瑪說著,一面用手撩一下朝薩寧一面的頭髮,“請不要稱克留別爾先生為我的未婚夫。我永遠不會做他的妻子了。我和他已經解除婚約了。”
“您和她解除了婚約?什麼時候?”
“昨天。”
“當他本人的面?”
“當他本人的面。在我們家裡。是他到我們家來的。”
“傑瑪!也許,您也愛我?”
她轉過臉去向著他。
“如果不是這樣……我還會來這裡嗎?”她輕聲說道,把兩隻手落到了椅子上。
薩寧抓起那雙無力的、掌心向上的手——把它們緊緊地貼在自己的眼睛上,嘴唇上……昨夜他依稀感覺到的紗幕,終於到了揭開的時刻!就是它,幸福,就是它,明媚燦爛的面容!
他微微抬起頭——看著傑瑪——直接地和勇敢地看著。她也看著他——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樣子。她那半開半閉的眼睛的目光閃爍著輕細的。隱約可見的淚花。可是面部卻不見笑容……不!它在笑,也是似隱若現地笑著,雖然並無笑聲。
他想拉她過來貼近自己的胸口,但是她推開了,而且繼續保持著那無聲的笑容,否定地搖了搖頭。“等一等。”似乎是她那雙幸福的眼睛在說。
“哦,傑瑪!”薩寧嘆息著說,“我怎麼能想像你(當他的嘴裡第一次吐出‘你’這個字的時候,他的心像琴絃一樣地振盪起來),——你會愛上我!”
“我自己也沒有料到這一點。”傑瑪輕輕地說。
“我怎麼能想像,”薩寧繼續說,“我怎麼能想像,本來我來到法蘭克福只不過打算逗留幾個小時,不料卻找到了我終生的幸福!”
“終生?真的嗎?”傑瑪問。
“終生,永生永世!”薩寧懷著新的激情大聲說。
離他們的椅子兩步遠的地方突然響起了園丁的鐵鍬鏟地的聲音。
“咱們回家吧,”傑瑪低聲說,“咱們一塊兒走——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