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清澶話中有話,伏藜凝視著他的目光驀地沉靜如水,慢慢問著:“很久……是多久?”
觀他神色,清澶知伏藜已察覺他的試探,忍不住苦笑。“三萬六千日!……你可認為久了?”
“確實……但,為何?”伏藜既詫異又不解,往昔先生也時常往返於兩界,但並未有如此限制,為何如今卻……
“為了還債。”
清澶不願言明,若是讓伏藜知道這筆人情債是因他而欠下,不管伏藜心中究竟情不情願,為了負責他肯定會隨自己走;但那並非他所要的,清澶要的是伏藜心甘情願,而非迫於他的責任心。
伏藜垂下眼,神色不定。
百年光陰、百年光陰,什麼樣的人情,得付出百年光陰為代價?過去從未聽先生提及,為何又在此時提起?難道——“……先生所欠之‘債',可是因為伏藜?”
伏藜不願作如此想,但他猶記得自己被心魔所侵時,意識幾近消散,而醒時先生對其間過程卻多是輕輕帶過,然自己當時神智不甚清醒,因此未能察覺。
刻下想來,先生縱有無上神通,然心魔又豈是輕易可去?兩相一結合,伏藜心中不能不疑。
清澶雖含笑掩飾,眼中卻掠過一抹異色,正想說與他無關,卻被看破的伏藜堵了回去。
“先生若要說謊瞞我,不如不說。”
清澶哭笑不得。“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原不想他知道的,可伏藜的心思比他想象得更加敏銳。
“只是不想你因此違了自己心意隨我,若是如此,我……”
“我知道,”伏藜退出溫暖的懷抱,背轉過身,淡淡道:“先生是怕我心懷內疚,而非出於自願,是嗎?”
清澶無語。
“……但先生可知,”聲音漸沉,“伏藜早已決定,一生追隨先生的腳步……所以縱然不知先生為伏藜付出多少,先生欲往何處,伏藜都願意相陪,何況不過百年光陰?且百年後尚可回到故土,又何須拘泥一時?”
並非不戀故土風物人情,而是怕今日放手任先生一人離去,自己終有一日會後悔……在似假還真的那場魔所製造出的幻境,那後悔莫及的苦果,他再不想輕嘗。
誰能斷言人心不變?誰能斷言情始不移?
害怕百年內變數橫生的並非只有清澶,伏藜也是同樣。
就因人心善變,也無人能斷定將來,因此更加珍惜每一刻的相守─清澶是如此,伏藜亦是。
臨行前,清澶與伏藜一一與眾人話別。
伏藜雖然心中不捨,但,還會回來的。總有一天,會再回來……
眼見好友要離開,百年內是回不來了,臨溪撲上去抱住好友,緊得伏藜幾乎要透不過氣來,最後是臨溪的妻子、魚族大美人何夢擰住自家相公耳朵,將這塊牛皮糖硬生生地拔了下來。
“好友,你一去百年,可千萬不要忘了故鄉舊友啊!”
哭天搶地,臨溪做出難分難捨狀,又從愛妻手下溜出來,湊到好友耳邊小聲地道:“回來別忘了帶點伴手禮,不用多,有什麼就帶什麼,心意到了就好——”
伏藜斜睨死性不改的好友一眼,眼見這個妻奴又被妻子揪住耳朵狠擰,心裡有些好笑,感傷之情因此淡去不少。
另一頭,葵水正和清澶細談過往,曾經的主僕心知此去一別,相見無期,因此曾提及的、曾想過的,一一盡吐,只怕日後再無此機會放開心胸,放下一切拘束地交談。
初隱雖陪在葵水身邊,視線卻時不時往弟弟身上瞟;葵水偶然注意到,與清澶對視一眼,含笑推了初隱一把。
“去吧……兄弟之間,有什麼好放不開?”
初隱被他推得踉蹌幾步,回頭望了葵水一眼,後者含笑的眼帶著期許;轉頭,伏藜靜靜地望著他,初隱沉默許久,終於邁開步伐,向著唯一的血親走去。
“葵水……你可後悔當日所做的選擇?”方才初隱在,清澶不好問出口,此時顧忌的人一離開,他立即問出心中疑惑。
葵水凝望著初隱所在的方向,輕嘆:“也許……”
但想悔,卻不能。
處得越久,心就越貪。他曾經只奢求一點,只盼為友相伴,但近日卻難以自控;或許眷戀越深,渴求就越多……
但既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相伴到老,那麼,抉擇也就顯得無意義了。
“也許……夠了。”葵水雲淡風輕地笑,眼底,是看透一切的瞭然。
若命中註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