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面已經是那種接通了的長音,在我的心臟還沒來得及狂跳之前,長音已經結束了,一個斷斷續續的女聲在說日語。
我來到了雪碧屋裡,我就知道她還在打遊戲。“雪碧,幫我一個忙好麼?”我想,也許是我過分鄭重的語氣嚇到了她。
“明天就是婚禮了。”我把我的手機交給了她,“明天一整天,我會很忙,你幫我拿著它。你不能錯過任何一個電話,懂麼雪碧?”
“好。”她的表情很困惑。
“我是說,不能錯過任何一個電話。明天一定很亂,有時候電話未必都能聽見的。我要你每隔十分鐘看一眼我的手機,拜託你劣碧,這很重要。”
“每一個電話,我都要接麼?”她似乎進入了角色,開始認真地問問題了。
“尤其是一個開頭是0081的號碼。或者閃著‘無來電顯示’那幾個字樣的。國際長途有時候會顯示不出來的。0081是日本的區號。”我看著她的眼睛,一邊細緻地解釋,一邊絕望地想,她一定還是有會搞錯的時候。
“我懂了。”雪碧恍然大悟,“你認識的什麼人在那裡,可能遇上了大地震,對不對?”然後雪碧無比莊嚴地咬了咬嘴唇,“交給我吧,如果他打過來,我絕對不會錯過的。一定想辦法把電話交到你手上。”
“不,不用交給我。”我搖頭,“你只要接起來,聽到對方在講話就可以了。他如果問你我在哪裡,你就告訴他……告訴他……”我要告訴他什麼呢?“不,你不用講話,你接起來,聽到對方的聲音就可以了,你就可以結束通話了。這很容易,對吧?”
“可是為什麼呢?”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確認,他還活著。”
明天,是我的婚禮。除了哥哥,我所有的親人都會在那裡。爸爸,媽媽,媽媽的身邊必定坐著外婆,她現在已經需要穿紙尿褲才能出門了。還有小叔,陳嫣——不,小嬸和北北。姐姐,雪碧,可樂,鄭成功,江薏姐,方靖暉,還有大媽也會來的。當然還有我的朋友們。明天,龍城,這個沒有龍的城市,我的故鄉就正式變成了我的墓碑,我們都將終老於此。我會用一生的時間,把自己變成墳墓上那幾簇鮮豔的野花。
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還活著。
哪怕我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我也希望,在我身邊,能有一個人悄悄地告訴我,你還活著。
【北北】
太陽到了晚上就變冷啦,就變成月亮了。所以太陽不能吃,但是月亮
是可以吃的。
媽媽說,等太陽出來了,就要帶著我去把花籃裡的花瓣撒出來。我不喜歡花瓣。媽媽說:“不喜歡也可以,從花籃裡扔出去就好。扔在南音姐姐前面。扔兩把就夠了。”
等太陽出來,北北就醒來了。
我能看見月亮是太陽變的。可是我睡著了以後,太陽才能來。
太陽,你是從哪裡來的啊?
【全書完】
【後記】
在這艱難的一年裡,我曾無數次對自己說:“等我寫完了,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一定要寫一個很長很長的後記。”這話其實類似於洩憤,尤其是在我覺得要寫不下去的時候;也類似於多年前準備高考的時候,在晚自習的間隙,對著窗外夜空用力地咬著筆桿發誓:“等我考完,就把這滿桌子的書都燒掉。”
結果高考完了之後,我沒有捨得燒掉任何一本書。一樣的,十年後的今天,在《南音》的最後一個字敲出來,《龍城三部曲》也隨之結束的今天,我卻突然覺得,好像,沒什麼好說的。
2008年2月,我寫下了《西決》第一章的標題:“待你歸來”。到2012年1月,《南音》出版,差不多四年了。足夠一個人大學畢業。而我,卻因為一直都在跟這個姓鄭的家庭打交道,覺得四年只是一轉眼的事情。我從不認為我寫了一部家族小說,因為像我這樣一個生在工業城市,度過了人際關係簡單的寂寞童年的人,不可能對所謂“家族”有什麼深刻的情感。我自己是個永遠的異鄉人。我的爸爸媽媽各自經歷了跟複雜的中國現代史相關的漂泊,在一個不是他們故鄉的地方,偶然地安了家,我常常跟朋友們開玩笑說,我是我故鄉那座城市的“第二代移民”。從童年時代起,我就知道,這個我出生,長大的城市,只是我一個人的。那種感覺,換了一個成長在一家幾代在同一片土地上盤根錯節的“家族”中的人,怕是怎麼也不會懂的吧。
我總是喜歡待在一些讓人忘記歸屬感的地方。比如,剛到法國時那個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