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嘯的西風裡,他看到遠處有個人影在緩緩地移動著,時而小心翼翼地走動,時而又伏下身體。難道是有人沒死?或者是鬼魂?那些有關戰場上無頭鬼的傳說在他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直實跳下了馬,輕輕地靠近了些,明亮的月光裡,他看清了那個人,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披散著頭髮,身材比較小,應該不會是士兵。那人繼續小心地在地上摸著什麼,原來是在摸死人的衣服,掏那些戰死者的口袋,搜尋著什麼值錢的東西。
直實明白了,這是個發死人財的傢伙。在歷代的戰場上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發現這種人,立即就地正法,因為這種事情太喪盡天良了。他悄悄地抽出了劍,無聲無息地走到那人的背後,那人的背脊在微微顫抖著,好象很冷的樣子。直實猶豫了片刻,然後大喊了一聲。
那人立刻象受到什麼刺激一般從死人堆裡跳了起來,立即轉過身體來。
直實的劍已向前刺出了。
那張臉被月光照得慘白,就象是地上的死人,在披散的髮絲間,可以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地讓直實能感到自己腿上那塊被人咬過的傷疤。
但是,劍已經刺出了。
血,飛濺起來。灑了他一臉。
那雙明亮的眼睛繼續瞪著他,他能感到那雙眼睛此時放射出了多麼幸福的目光。多美啊,那張臉微笑著,雖然慘白如屍,就象這天上的月亮。
她倒下了,胸口插著直實的劍,臉上帶著幸福的目光和微笑。
她終於找到她的直實了。
小枝——小枝——小——枝——
直實呼喚著她的名字,這個名字是他為她取的。
他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似乎看著天上的月亮。他終於明白了,小枝的確是個發死人財的賊,小枝就是因為在幹這行當的時候才救了戰場上奄奄一息的直實。
他抱起了小枝,走向寂靜的宇治川。
明亮的月光照著他,就象照著一個鬼魅。
十九
為什麼要求死,你還是個孩子,活著有多好啊。
活著好嗎?
平敦盛的反問讓熊谷直實無言以答。他又這樣問了自己一遍,卻得不到答案。
殺了我,我會永遠地感謝你。
少年微笑著,象個漂亮的女孩。
直實看著他,心中突然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
二十
京都下起了雨,朦朦朧朧的,一切都在煙雨中沉浸著,皇宮的亭臺樓閣都漸漸地模糊了,還有平家的那些深宅大院也象一片紙被風吹走了。
一切都消失了。
平敦盛坐在檳榔牛車裡,看著簾外雨中的京都。父親死了,他已經是平家這一系僅存的幾個繼承人之一了。家族的興盛就象這雨中的樓閣,轉眼就要煙消雲散於雨霧中了。
源家的軍隊要進城了。
平家要去西國的一之谷,那裡也許是最後的一線光亮。架車的車伕匆忙地揮舞著鞭子,四周是人和馬的腳步聲,一切都是那麼匆忙雜亂,就象是一場匆匆落幕的戲。
敦盛又放下了車簾,他從容地截開了上衣,露出了白白的腹部。他的手裡握著一把短劍,對著自己的肚子。他舉起短劍,劍以一種奇特的姿勢停留在半空,如同一隻被定格了的飛翔的鳥。他以這樣的姿勢持續了很久,很久。車輪繼續攆過京都的大道,走出了京都的城門,繁花似錦的城市被他們拋在了身後。
牛車突然顛簸了一下,短劍從他的手裡掉了下來,紮在了車板上。
敦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用手撫摸著自己的面板,最後用食指在肚子上劃出了一道剖腹的動作。
食指的指甲又長又冷,劃過面板,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粉紅色痕跡。
隨著指甲的划動,腹部突然產生了一種快感,剖腹的快感,這種奇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象一縷輕煙從下往上升起,直升到他的心中。
永別了,京都。
二十一
熊谷直實看著平敦盛雪白的脖子,彷彿看到了一片片雪白的櫻花,從櫻樹上凋落,又被風捲起,漫天飛舞。
孩子,你走吧。
一道白光掠過。
一顆少年的人頭滾到了沙灘上。
二十二
尾聲
據說有人聽到在平敦盛被殺以後,沙灘上響起了笛子的聲音,居然悠悠揚揚地傳到了源義經的耳朵裡。但從此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