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安見他拿著絹帕,對身上的傷不管不顧,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人有武器有武裝,在這金三角中並不是善類,但是顧之安此時是起了敬重之意的。
若是有人問他們,疼麼?
該怎麼回答呢?
心裡的痛,早就賽過身上的百倍。
那種不亞於捏骨重塑的痛,誰又能明白呢?既已許國,何以許卿?
祝吟北身上背的秘密太沉重了,他背了幾十年,瞞過了所有的人,並不像連死了也帶著,那樣靈魂都不得輕鬆。
祝吟北笑的慘烈,他看著滿上傷痕,同樣只剩得一口氣的顧之安,他穿著解放軍的衣服,那是他一生都為之奉獻並傾盡所有的顏色,湊到他耳朵旁,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
只一句,原本精神已經無限萎靡的顧之安眼睛卻亮了,他緩慢卻又力度地對著祝吟北敬了一個軍禮,斷斷續續地說,“老英雄,我敬重你,我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叫顧之安。除了我的父親,您是我第二個服的同志。”說著,把耳邊地手顫顫巍巍地對祝吟北伸了過去。
“吟北哥哥,你說的那首歌是怎麼唱了?”
祝吟北握著葉蘭的手,笑意吟吟——“小黃鸝鳥兒呀,你可曾知道嗎?馬鞋上繡著龍頭鳳尾花,兩朵花呀繡一隻鞋呀,只有兩朵花。”
後繼的人很快就趕到了,他們對著自己隊友的屍首敬了長達半個小時的軍禮,眼眶都紅了,眼淚愣是沒敢掉出來。當兵的,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淚的。
處理屍首的時候,他們看著那個與顧之安交握著手躺在一處的人,犯了難。
剩下的戰士說,這位老人是志願軍的頭兒,若不是因為他們,我們是早就全軍覆沒了的。
隊長沉吟了許久,才決定把他的屍首也帶走。
後來中情局聯絡了身在金三角的祝吟北,才知道英雄在那場戰役中已經犧牲了,與帶回來的那人遺容一比對,正是同一個人,便在京城的烈士陵園給他立了墓碑。
祝吟北身上的那方絹帕掉落了下來,還留著他身體的溫度,後來不知道被風吹到了哪裡,它沾著英雄的血,像一朵開在太陽底下的花。
接下來的事,維拉連回憶都乏力。
她看著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的外婆失了態,砸了她屋裡半數的東西,砸著砸著便暈了過去,身體的狀況急轉直下。
一些陌生的叔叔伯伯給家裡送來了一箱東西,後來卻大多是被外婆燒掉了的。維拉看見,她獨獨留下了一樣,那便是一顆火紅的五角星。
一個年級約莫和外婆一樣大的人,幾乎同外婆懇談了一夜。
清晨,他出來的時候,她聽到外婆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就哭了。
她說,“祝吟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斷不會……”
終至大徹大悟。
而維拉,也再也沒有等到媽媽的歸來。
只有一聲對不起和一封訣別的信。
那麼多的思念埋怨疑問便隨著母親留給她們的那句心甘情願,煙消雲散。
葉蘭再也沒了氣力追究,想來是知道祝閔柔不回來的原因的。況且她一向主張兒女成年了需有自己的主意,當年祝閔柔跟了蘇志國,繞是知道萬般不合適也沒有阻攔。而如今呢,祝吟北帶走了她幾乎所有的心思與念想,怕是對俗世再也沒有了追究。
那種飽經風霜,使得她對人世的所有都乏了氣力。
捨得捨得,不捨怎得。
收拾了細軟,帶著哭得岔了氣的維拉永遠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她們去了大西北,外婆的故鄉。
外婆信仰駱駝信仰了一輩子。她說,駱駝在哪出生,那麼在它死的時候,就必須回到那裡,在哪開始就在哪結束,這般才叫有始有終。
母親的離去和維拉的傷痕給了她太大的打擊,老人認為,自己也沒多少時間可活了,若不是還有維拉這個牽掛,怕是早就去了的。
老人在意氣風發的時候離開了那裡,再回來時,轉眼已是古稀年。
外婆說,那是一個能磨性子的地方。
起初她不懂欣賞那樣的美。背上睡了幾座山,往前走就是沙漠,中間不過幾棵樹的過渡。在那時的維拉看來,這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貧瘠罷了。
可外婆說,維拉,你看,這是一個多難得的地方,大靜大美的山脊,比金子還要珍貴的沙漠,湛藍湛藍的天,還有從天上流下來的江河。若是早晨登了山,從山頂望下來,整個城裡就像鋪滿了霧靄山嵐。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