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首
好雨自來
小河婉轉吐歌
凱風向夜傾斜
魚缸生皺
嚶嗡的蜂陣簇擁著你
料你更走不出春天
草色遙看近卻無
母親 就讓我篤篤徵履
千次萬次地踩痛你
感泣
死亡如大潮
洶湧漫過狹仄村巷
我 獨隱在深屋裡
啜泣
想起盛年早逝的母親
想起包括母親在內的所有的降生
哭哭啼啼的降生
便有一股微笑 淚光裡
矚望死者涅磐
英雄時代
那時乳臭未乾就有心情了嗎
毛毛雨憂愁地下著
滴水的毛蟲人類一般畏畏縮縮
狗糞溶於泥漿 盪漾不止
頭髮拖泥帶水 刺目刻骨地涼
床頭的死眼一直望穿了高秋
所有演習的戰爭鼻青臉腫
霜刃緊逼失眠的喉管
被病毒和蛔蟲合夥殺死的老豬
顫悠悠地躺在破盆的集市上
失火的房梁在僻巷發出狗叫
恐怖著黃昏
相安了一陣子的婆媳如約在除夕鬧翻
惡人們早已病入膏肓
卻拿我母親做了替罪羊……。
林子裡積滿了雨水和樹葉
兒子發出過強有力的聲音
他呵斥阿起和阿住:
過兩萬年你也得還我的梧桐葉
那個溼熱的雨季 到處溝滿河平
母親管教兒子:千萬別學游泳
不料兒子出奇地聽話
至今不諳水性 從來不曾下水
生命不是季節河
可以而且常常
忘卻了季節
而且早已不再
仰望積雪的峰巔
但有永難忘卻的一幕
漫長的白晝不過是入夢前的一瞬
而夢中大睜著苦澀的眼
三月的冷香 零落的慘白
母親長辭之際 庭中兩樹櫻桃
花開如雪
從那一天起 櫻桃花
便狼藉落我心底 化成一腔悲慼
白花可愛 白花命薄
生命在它最動人的時節
悄然隱去 於時日麗風和
死亡永遠新鮮 就像送葬者
身不由己地 走上一條
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路
路上積滿有意味的落葉
而在我們入土之前
生命之血 汗滴 盈盈珠淚
隨時都在砰然落地 如泣如歌
生命是一條季節河
註定有一天要消瘦 要乾枯
不 生命不是季節河
季節河怎會在融雪生春的日子
斷流 以至枯竭
況且 何止融雪 何止飛瀑
條條山溪喊唱著頌歌
鳥兒不停飛 它在尋找什麼
蜜蜂於花 至少有一萬種選擇
是不安分的季節
是孳生信念和幻想的季節
生命之河現已滿布著暗礁
生命之舟又為何如此脆弱
下弦的月亮如一塊鋒利的冰片
永遠嗚咽在遙遠的天邊
緊裹進被窩裡的啼泣
在滾燙的心壁間反覆撞響
最終凝成一塊冰冷的鐵
母親 您以三十八年跋涉之苦
換取的卻是三個字的惡諡:窮命鬼
您的兒子 在您溘然而逝的時候
彷彿就已經成器了
而八年後的今天
依然是一枚乾硬的苦果
永難忘懷的 還有那
一罐清水 一尾小魚
被彌留的枯手撫摸過
被幹癟的嘴唇親吻過
一罐清水 一尾小魚
在行將就木的人面前 意味著什麼
是一個大世界
是一條無力泅渡的小河
是的 那是一條小河
曾經潺潺在每個人孩提的夢鄉里
後來潛出夢境 橫在我們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