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嘆息,商賈之興,將形成“野與市爭民,金與粟爭貴”的局面。
這樣看來,他從這些“農桑畜牧花卉書”裡,讀出了關於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和中國國情的重要資訊。這些資訊是如此重要,在今天也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所以,他並非泥古的書生或學究,而是把古書讀活了,翻出新意來了。當筆者有一次把這個意見告訴他的時候,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選好一本書,就要把它讀完,極少半途而廢。讀到精彩處,就實行他的辦法:摘錄在本子上。但決不忍在書上塗寫、作記號,免得把書弄“髒”。他知道這是因小失大,也沒在辦法。他講過清代藏書家黃丕烈的故事,黃對書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好像所觸非書,是紅顏少女。他自己呢,在讀書之前,是要洗手的,這裡有他作的一則“書箴”,也抄在這裡:淡泊晚年,無競無爭。抱殘守闕,以安以寧。惟對於書,不能忘情。我之於書,愛護備至:汙者淨之,折者平之,閱前沐手,閱後安置。溫公惜書,不過如斯。
勿作書蠹,勿為書痴。勿拘泥之,勿盡信之。天道多變,有陰有晴。登山涉水,遇雨遇風。物有聚散,時損時增。不以為累,是高水平。①這則“書箴”,不只回答了他如何愛書的問題,連他如何讀書的問題也回答了。
他愛書,實在也到了有“癖”的程度。以前,凡從市場或書攤買回之古舊書籍,他必定“曝之日中,刷之擦之,粘之連之”②,必使潔整、放心而後稍歇。殊不知如此動作,汙手染肺,反易直接受害。一日,整理舊書,有細物吸入氣管,不舒服了好幾天,雖說當引以為戒,而事後仍樂此不疲。
至於他為書包上書皮,並在上面作些題識、雜錄、隨感等等,這更為遠近讀者贊為一絕。香港有位讀者寫道:去年去北京旅行,一位朋友似乎說起作家孫犁喜歡包書,我聽了半信半疑,也許有些書比較珍貴,藏者怕弄汙,利用廢紙將其包著封面,也決不是奇怪的事,所以也沒有詳細追問起孫犁如何包書法。最近買到他的新著《耕堂雜錄》,其中有一輯《書衣文錄》,晚上在燈下披讀之後,不忍釋手,才知道孫犁果然喜歡包書,並且到了包書成癖的地步。他不但喜包書,更喜歡在書衣上題記,所以有《書衣文錄》的輯存實在是很有趣的作家軼事。
接著,這位讀者敘述了他讀“書衣文錄”的感受:“一個愛書人,飽經憂患,從失而復得的書中,固然看到不少世事的變幻,而能夠寧靜地把舊書一一包裝修補,在上面寫下他對書本、人生、生活、友情等等的感觸,殊為可貴,雖三言兩語,也覺真情流露,我仔細讀之,掩卷沉思,深愛此老人之所作所為。”這位讀者最後發問道:“世上還有這樣愛書的老人嗎?我忽然覺得這位古道熱腸的老人又在燈下包書寫題記了……”①
“世上還有這樣愛書的老人嗎?”不知道。我們知道他屢次提起的藏書家黃丕烈,曾蒐購宋版書百餘種,藏於一室,名“百宋一廛”,意思是百部宋書存放處。黃丕烈精於校勘,他為自己的藏書作注,說明版本源流、收藏傳授。他每得珍本,必作題跋,後人輯成《士禮居藏書題跋》一書傳世。孫犁的做法,或與這位乾隆時代的舉人有某些相似之處,但是沒有聽說後者有包書之舉,論起愛書,他要輸孫犁一籌了。有的客人發生疑問了,問孫犁:“讀書首先要知道愛書。不過,請原諒,像你這樣愛書,體貼入微,一塵不染,是否也有些過火,別人不好做到呢?”孫犁回答:
“是這樣,不能強求於人,我也覺得有些好笑(他向客人談起年輕時妻子嘲笑他的話:“輕拿輕放,拿拿放放。”)書籍是求知的工具,而且只是求知的手段之一,主在利用。清朝一部筆記裡說:到有藏書的人家去,看到誰家的書嶄新,插架整齊,他家的子弟,一定是不讀書,沒有學問的。看到誰家的書零亂破敗,散放各處,這家的子弟,才是真正讀書的人。這恐怕也是經驗之談。我的書,我喜愛的書,我的孩子們是不能亂動的。我有時看到別人家,床上、地下、窗臺、廁所,到處堆放著書,好像主人走到哪裡,坐在何處,隨時隨地,都可以拿起來閱讀,也確實感到方便,認為是讀書的一種好方法。但就是改不了自己的老習慣。我的書,看過以後,總是要歸還原處,放進書櫃的。中國舊醫書上說有一種疾病,叫做‘書痴’,我的行為,庶幾近之。”
還有人說:到孫犁那裡,千萬不能提借書事。對此,孫犁辨正說:傳言不盡屬實。
“我喜愛書,珍惜書。要用的書,即是所謂藏書,我確是不願意借出去的。但是,對我用處不大,我也不大喜歡的書,我是寧